夺嫡不如谈恋爱(39)
徐贵妃这下愈发肯定终于有能拿捏住沈惊鹤的把柄了,当下笑意更盛,连连叹息,心疼不已地开口,“瞧你,跟本宫还客气些什么。怎么,是有人为难你了,还是担心去到长乐宫后不习惯?”
沈惊鹤眨了眨眼,面上满是感激的笑意,“原不应拿这等小事来叨扰娘娘的,只是听得娘娘一番话,知道娘娘惯是个菩萨心肠,皇儿这才敢大着胆子开口。”
在徐贵妃饱含期待的目光中,他终于徐徐开口吐出接下来的言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儿初进宫时,娘娘命锦心姑娘塞到皇儿侍从手上的那一盒点心,皇儿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唇齿留香,回味不已。”
他又羞涩地笑笑,“眼瞅着皇儿明日就要走了,只是不知道皇儿有没有这等口福,在临走前再从娘娘宫中讨一盒来尝尝?”
“你,你……”徐贵妃眼角抽搐着,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捂着胸口就要向后栽去。锦心连忙焦急地快走上前,为她一下下顺着气,看向沈惊鹤的眼神愈发复杂。
座下的沈惊鹤却是一派手足无措,只能满含关切地望着她。
“娘娘……娘娘?您这是……身子骨还没好全?”
他又自觉小声地嘟囔着,却不知这声音全被座上两人听了去、
“原先我还以为贵妃娘娘凤体抱恙不能见我是托辞,如今看来,倒还当真是我误会了娘娘一片心意……”
徐贵妃只觉得头昏脑涨,胸闷气短,暗恨这六皇子看着木木呆呆,偏生一张口就有能将人活活气死的功夫。她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连连冲着两旁宫人挥手,方才还温婉无比的声音此时竟无端透着几分尖利,“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六皇子盛几盒点心?”
那从唇齿间生生挤出来的愤恨声音直让宫婢们都不由微一瑟缩,沈惊鹤却仍是仿佛半分都没听出来,乐呵呵地不断拱手道谢。
他提着点心转身迈出宫门,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走了离宫门没几步远,便遥遥听得殿内传来噼里啪啦一阵瓷器的尖锐破碎声,好一副热热闹闹的欢腾景象。
……
长乐宫内。
卫毓云招手唤来殿下宫婢,又细心地询问了一番,待确定为沈惊鹤准备的侧殿无甚疏漏之后,这才放下心让其退下。
一旁德全将这一幕尽收入眼底,不由得带了些笑意,恭敬俯首,“能得到娘娘如此照拂,不可不谓是六殿下的福分。”
卫毓云轻叹一声,“是谁的福分,倒还当真说不准。他是个吃惯了苦的,左右本宫又与这孩子投缘,便是多关照几分,本宫也只权作能成了这一场母子情分。”
“娘娘……”德全有些担忧地瞧着皇后。深秋晚风穿堂而过,她又经不住寒凉,掩口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
卫毓云从台几上端起一碗仍冒着热气的棕黄色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浸润舌尖,她却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紫宸殿怕是差不多到了换值的时辰了吧?”卫毓云咽下最后一口药汁,侧首瞥着德全,“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记得捡着少人的小道走。”
德全连忙躬身一礼,“奴才知晓的。娘娘好生保重凤体,待得六殿下住进来,这长乐宫内想来也可再热闹几分。”
目送着德全弯腰告退,卫毓云收回目光,扶着雕镂精致的妆镜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一株新移栽不久的早梅下伫立。
她仰首望向尽态极妍一树粉黛的梅花,不期然又想起了在遗华榭中与沈惊鹤的一番交谈。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么?
幽香拂面而来,她抚了抚横斜的梅枝,闭上了因忆起往事而渐渐泛起涟漪的双眸。
前尘呼啸着滚滚而来,她没能保住卫家,没能保住熙儿,亦没能保住自己这幅残败的病体。
……只这一次,她能有办法保下这个从骨里都透着坚韧与清傲的少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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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秋城如画里, 山晓望晴空。
翌日清晨,沈惊鹤仍然如平时一般早早来到太学。一路与众人擦身而过行来, 他毫不惊讶地收获了许多若有所思的考量目光,旁人对他的态度也隐隐多了几分微妙的不同。
“还未恭贺六殿下一朝得志,平步青云。”
甫一坐定,身后的王祺就从牙关中阴阳怪气地挤出一句嘲讽来。
沈惊鹤面色无波, 只作没听见似的,自顾从书箧中拿出纸笔墨砚分门排开。昨日搬至长乐宫时,皇后已在长谈中明示于他,今后因着身份变幻,他可能将遭遇到种种繁多的阴谋算计——便是皇后不说, 他在那勾心斗角的浑水间足足活了一世, 自然也清楚从今往后境况的多舛。
他侧眸望向身旁罕见地空荡荡的座位,略带不安地皱起了眉。
平常这个时辰,梁延应已早早地坐于座席上。可是直到如今, 他却连他的人影都未见着一面。
……他是因什么旁的事耽搁了么?
目光所及之处少了那个总是沉静望着他的笔挺身影, 沈惊鹤心中竟莫名感到一阵空落的不习惯。他轻轻以指腹抚过梁延的那半边桌案,垂眼按捺下微微有些焦躁的情绪。
晨诵的两个时辰今日竟无端显得有些漫长,沈惊鹤不时侧过头望向正院的院门, 却始终没有见到期待中的身影。他面上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心下却不期然已盛满沉甸甸的担忧。
梁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惊鹤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弯曲着, 竟是没有听得晨诵结束的钟声。一直到身旁缓缓走近一个修长清俊的身影, 他才回过神来仓促地抬起头。
“五哥?”
沈惊鹤讶然地唤道。然而沈卓轩却不似平日一般温和笑着应声, 他神情有些犹豫地望过来,似是在踌躇着,不知以何等态度来对待他。
“五哥,你这是怎么了?”沈惊鹤心下隐隐有预感,却仍是抱着几分希望追问道。
远远却有一道带着讽意的声音传来。
“还能怎么的?想必五弟也是得知了你的好消息,正不知该如何恭贺才好呢!”
大皇子沈卓昊一直眯着眼瞧着他们这头的动静。得知沈惊鹤被那病秧子皇后挂入名下后,他当晚便在寝宫内将东西摔了一地,大发脾气,一连惩罚了好几个宫人。这沈惊鹤进宫后就处处让他吃瘪,偏生此时又半只脚踏上了云头,岂能不令他勃然大怒?
他幸灾乐祸地想着,如今一向与沈惊鹤玩得好的五皇子知道了这件事,心中还不知是怎样的醋呢。
沈惊鹤却是理也未曾理他,竟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他望向沈卓轩,眉头不安地轻蹙,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沈卓轩想像平常一般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手还未抬起,却想到眼前人如今身份的变化,不由得又默然缩指伸回。
“……你跟我一同走吧。”他还是长叹一声,避开了沈惊鹤询问的眼神,“正好一同去听下节宋学录的课。”
去往静园的路迂回盘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除了极轻的脚步声,空气中竟一时显得有几分安静。
沈惊鹤抿着唇,心中并不好受。他当然知道沈卓轩的顾虑和惊疑,也知道这其实并怪不得他——他从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自己和皇后的接触,如今在旁人眼里看来,他突然被皇后收养的一事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又令人措手不及。若换做是他,恐怕也是要猜疑几分的。
然而话虽如此说,看着前几日还和他有说有笑的沈卓轩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他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在这宫中,他所珍视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沈卓轩作为兄长带给他的温暖与关怀,可以说是其间无可替代的重要一部分。
“五哥,有话你且直接问我吧。”沈惊鹤停下步子,不想再在这难捱的氛围中空等,看着沈卓轩直截了当地发问。
沈卓轩闻言也止住步,转过头来盯着沈惊鹤,神情有些复杂,“惊鹤,五哥不是不信你。只是……”
他极为审慎地组织着语言,既想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愿因此而伤了沈惊鹤的心,“……你与皇后娘娘本无交集,为何此事竟会如此突然?”
沈卓轩望着眼前翩翩风仪的少年,心中满是感慨。不可否认,在听闻皇后收养沈惊鹤的消息之时,他第一时间感到的情绪竟是怀疑与震惊。
众人皆知皇后已在长乐宫中闭门养病了大半年,如今沈惊鹤方回宫不过月余,这个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消息便将所有人砸了个目瞪口呆。
他并不想用猜疑的目光去看待沈惊鹤,可是今日看到他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股复杂难言的惘然。就好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的这个弟弟就已经有所变化成长。
沈惊鹤静静看着他,思绪万千。
他当然有无数种合乎情理的理由能被随口抛出,亦或是编造出一个个足以使眼前人尽数打消疑虑的借口。然而,他忽然感到有一丝疲惫,不愿意在每句话开口前都算尽千机,藏进半真半假的心意。
“五哥。”沈惊鹤毫不回避地望向他,眼神一派坦然。
“我只是想在宫里好好活下去。”
一句不是回答的回答,他说得短促有力,沈卓轩却像是被震住一般往后摇晃着退了半步。
沈卓轩默然,心中微微有些发酸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