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119)
沈惊鹤草草画了个模型,刚转过头准备说话,却被身后一大帮子人激动而狂热的神情吓了一大跳。他看着孙默如获至宝一般小心地双手捧起草图,对着光来回反复看了又看,有些浑浊的眼中竟已隐隐蓄起泪水,不由一时默然,心头微酸。
这个老人是当真爱着这方土地、爱着这片百姓的。
“有此宝物,南越几百年来困苦饥馑的百姓,终于有救了啊……有救了啊!”孙默老泪纵横,颤抖的嘴唇不断喃喃开合,似喜似叹又似陷入了执妄。
“大人!”从第一眼见到起就一直寡言少语的田曹高明忽然猛地抬起头大喝一声,双目炯炯放着灿光,“大人,请受下官一拜!为的您救了南越百万子民!”
余下诸人这也才跟着反应过来,跟着满脸动容地皆行大礼。
“请大人受下官一拜!”
沈惊鹤难得有些局促,梯田之法并非他首创,冒领下这一功更非他本意。他深深叹了口气,将众官吏扶起,尽力解释道。
“诸位不必如此。此法前人早有构思,只是农书多佚亡,我又恰巧在工部看过一些相关孤本,这才得以整理将其呈现。”
“大人实在是太谦虚了!”田曹脸上满满都是真挚的欣喜和崇敬,“下官任南越田曹以来,为了解决粮食问题,这几年也将能看的农书都翻遍了,只是从未看到过与梯田之法有关的记录,连一句话一个字儿都没有。若非大人天生聪明,便是有大毅力能刻苦读书。要不,怎么别人不知道梯田,就只有大人知道呢?”
沈惊鹤被他这么朴素直接的夸法闹了个脸红,摆摆手,不再多说。
看着高明一反常态的积极表现,张文瑞却在暗地里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先是一马当先给郡守行大礼,又是这么谄媚地讨好上官,这个高明,莫非是要反了天不成?他还待再暗骂几句,却听得那个该死的高明再度抢起了风头,更是胆大包天地直接与沈惊鹤呛起了声:
“大人,有了梯田之法,的确不需要再发愁耕田面积问题了。但是南越春夏多雨,如果把山坡土地分割成一块儿一块儿的,雨水会不会容易沿着山丘冲走土壤?”
张文瑞嘴巴大张,听得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高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上官想出来的锦囊妙计提出质疑;喜的自然是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治一治他。当下他就拨开人群走出队列,一手指尖几乎要戳上高明的鼻子,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八辈祖宗都被侮辱了:
“大胆!大人饱读群书,巧思惊世,救南越大地的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此等值得被载入农史——不,是被载入国史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妙法,岂容你随意质疑侮辱?你这是大不敬!”
沈惊鹤没理气得破口大骂鼻孔出气的张文瑞,却是颇为惊喜地看着高明。高明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这是真正在农学上下过功夫的人。若非有扎实的农学基础作支撑,又常在农田里亲身耕作,是断断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一层的。
梯田的确对解决种植面积不广这一点卓有成效,只有一条,那就是如果不合理规划,则容易引发雨水对土地的侵蚀。不过,解决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沈惊鹤非但没有如旁人所料想的那般生气,反而朗声一笑,走上前充满赞许地拍了拍高明:“很好!不愧是一郡之田曹,反应之迅捷,不可不令人赞叹。”
不去看张文瑞骤然大变的脸色,沈惊鹤径直走向桌案,提起笔又在草图旁边勾画了几道。
“方才其实不曾画完,再加上这几道,才是完整的梯田样貌。”
众人闻言,纷纷聚集到桌案前观看。
沈惊鹤一手指着新补上的几笔,一边开口解释:“只要在梯田边缘围砌上石墙,就能够避免雨水冲刷走土壤。如若石材有限,也可以改用洒了草种的土埂。除了防止土壤流失,这些石墙土埂也能帮忙蓄存雨水,保证稻米长年保水,生长茁壮。”
“绝妙,实在是绝妙之策!”孙默对于农事虽然不算精通,但凭借着草图和沈惊鹤的解释也能洞见未来光明的前景。他转头望向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为一国皇子,本应远离草野,却在看似山穷水尽的情况下,石破天惊地提出这样一个充满建设性的构想。张文瑞虽然善于奉承,但他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错——这是值得被载入国史的惊天一笔!
孙默不由得沉默下来,眼中情绪涌动。再有天赋的人,为了想出这一方法,也必定得阅览大量先朝农书。而如果不是当真把南越的百姓放上了心,又有谁会甘愿耗费大量时间看这些枯燥的典籍呢?
于是在沈惊鹤放下草图一转头的光景里,他就发现孙默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充满了浓厚的敬意与……慈爱?
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古怪之情,沈惊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弯起嘴角一笑。
张文瑞脸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人流在桌案旁往来,忍不住死死瞪着高明,上前一步咬咬牙还要开口,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猛地一扯——
“够了!你适可而止!”
张文勋向来严肃的面色此时有些气急败坏,他狠狠拉住张文瑞的衣袖,低声吼了一句。
张文瑞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冷哼一声,甩开了堂兄的手,到底没再多言。
角落的这一幕并没有引起仍激烈讨论着梯田一法的众人的注意,只有沈惊鹤的眼神悄悄从二人身上滑过,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大人。”高明站到沈惊鹤面前,憨厚地挠了挠头,全然不知刚才自己险些又要被指着鼻子大骂一通,“这个梯田之法以后要怎么执行下去,可能还需要大人多教教下官。”
“你放心,后续我还会继续和你商讨。开梯田还需因地制宜,实地考察,不是一日两日急得来的事。”沈惊鹤言语温和。
“下官知道了。”高明瓮声瓮气答道,偷偷看了沈惊鹤一眼,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大人,您不仅样貌生得好,脑子生得更好!”
沈惊鹤嘴角微抽,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让他回去。张文瑞说他性子直,一根筋,其实倒还真没冤枉了他。
孙默在脑海中的构想早如脱缰野马一去不返,此时已进展到沈惊鹤是如何在深夜只披一件单衣挑灯夜读农书的图景了。见到沈惊鹤似是朝自己这处望来,不禁迎上前心疼而微有责备道:
“大人,下官知道您勤勉爱民,但是还当以身体为重,早些歇息。”
沈惊鹤莫名其妙地朝院子外望了一眼。
天色湛蓝,阳光灿烂。
孙默这才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面色刷地一下恢复成一本正经。
“如今温饱一事已有着落,不知关于海寇一事,大人有何办法呢?”
沈惊鹤闻言,神秘一笑:“我没办法,但我有一个人。”
第90章
梁延一脚踏进府衙大门, 正正对上其他人齐刷刷转头期待看来的目光。那具高大英武的身躯愣了愣, 匆匆脚步却是没停。
沈惊鹤赶忙绕开众人上前迎过他, 咕哝着微微埋怨:“你可算回来了, 我正准备派人出去找你呢。”
这个梁延,把一杯吹凉了的蜜水塞到他手中后就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见过属官也顾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沈惊鹤领着梁延并肩走回正堂,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
梁延想到自己方才办成的事情,一向冷厉的眉眼难得浸上了点点温柔之色:“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下官见过梁将军!”
梁延和沈惊鹤一道南下的事情, 早就随着沈惊鹤南越郡守的任命一道传到了南越。众人见到他与沈惊鹤举止亲密, 又身披甲胄英武不凡, 自然也不难猜得他的身份。
“行军打仗之事, 我原是个外行。不过,真正的战神,可是站在这儿呢!”沈惊鹤笑推梁延一把, 对着众官吏打趣道。
“这位便是十六岁袭父先志驱逐北胡,后又一举剿灭邓贼平叛西南的梁将军么?下官虽居南越一隅多年, 但是当年莎车草原那震惊朝野的一战也早有耳闻。将军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沈惊鹤眼中隐隐有惊奇的光芒在闪烁。这话若是由主簿张文瑞说出来倒还不算什么, 可偏偏开口的人却是郡丞孙默。这位老人绝非阿谀奉承之辈, 能当着梁延的面如此真挚地夸赞, 必然是出于万分的真心实意。
“想不到我们梁大将军这么厉害, 都声名远扬到这儿了。”沈惊鹤不引人注意地屈肘捅了捅梁延, 悄声说道。
梁延轻笑一声, 微偏了头在沈惊鹤耳畔说了句什么。他面色不变,沈惊鹤白嫩的耳垂却是倏尔染上了一抹红色。
没有理会沈惊鹤暗暗瞪来的一眼,梁延鹰隼一般的目光环视一圈,开口的声音沉稳磁性。
“谢过诸位谬赞。只不知哪位是南越军曹?一路过来,我虽也看了不少相关军报,但对于海寇乱情到底不如当地驻军熟悉。还请军曹早些与我交接军务,以便早日出海。”
闻言,队伍分开,从中间走出来一道健壮身影。那人抱拳答道:“回梁将军的话,在下便是南越郡军曹,掌一郡之军务。”
说完后,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面上带笑,“将军虽心系南越百姓,倒也无需如此着急。再过两个月才是渔期,出海的渔民多了,海寇的动静才多。更何况,这段时间听说咱们大雍朝的战神梁将军要来,海寇们早都闻风丧胆躲起来了!下官这整整一个月里,几乎都没接到渔民上报的贼情呢。”
沈惊鹤失笑,还当军曹只在拍马屁,转过头征询地看向梁延。梁延思索片刻,却是点点头应下。
“也罢,海上情况复杂,如果现在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正好我带来的侍卫对于海战经验有限,这段时间我就先让他们跟着海边驻军一同操练。一切还得有劳军曹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