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花时(71)
“再调皮,就不给你面糊糊吃。”
竹笋挨阿易训,全然不在意,欢快吃着面糊。细绢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貘笑着。
楼上,庄扬给刘弘盛上第三碗饭,想着刘将军高大伟岸,力可扛鼎,饭量果然不小。
“二郎好瘦,除去蒸鳜鱼,烤肉,还喜欢吃什么?”
接过庄扬递来的碗,刘弘摸上庄扬细长没有什么肉的手指。
“我不瘦。”
庄扬不挑食,就是饭量不大。他清闲得很,不用干活,多余的气力也没处使。
“二郎脱衣时,我仔细看了……”
刘弘贴着庄扬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他揽着庄扬的细腰。
“你……”
庄扬递杯酒在刘弘唇边,不让他往下说。刘弘低笑,将酒饮下,带着酒味凑过去亲庄扬。
回廊昏暗,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庄扬被刘弘搂在怀里,两人悄无声息地亲吻。
这夜,庄扬在书房弹琴,刘弘躺在席上倾听。竹笋在楼下咩咩叫唤,仿佛它也懂琴,应和着。
琴声本来悠扬,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这两日,刘弘前来竹里,并非没有公事要办,而是偷闲。临邛的事务,多由霍与期代劳,刘弘知晓霍先生的能耐,不过许多事情仍需他亲自处理,他在竹里能待的时日相当有限。
第二日清早,刘弘醒来,庄扬仍在他怀里安然睡着。刘弘试图悄悄抽身,还未下榻,不想庄扬已经挣开眼睛在看他。
“二郎,把你弄醒了。”
看他睡得很甜,竞是一下子就醒来了。
“不是,我醒着。”
庄扬微微一笑,他留恋刘弘的温暖怀抱,其实醒来好一会。
又一个白日,两人在一起的每一日都特别短暂。
刘弘仍旧是帮庄扬梳发扎髻,穿戴衣物,他服侍庄扬,显然乐在其中。尤其最喜欢给庄扬缠绕腰带,扣上带钩,这时他会欣喜,这人为他所有。
不属于任何人,只为他所有。
同样为刘弘的梳发穿衣,系结带钩,庄扬的心情则是沉重,他清楚两人间身心相许的约定即将结束,他会去解除它。
这份约定对刘弘而言很致命。
这日,无疾前来,正值午时。无疾本跟随刘弘去临邛,却被刘弘单独留在临邛。
无疾乘坐马车,身后跟随一群侍卫。他的马车华丽,一进入竹里,就引人注目。
竹里的人们,知道当年的刘弘,现在的汉王之子,就住在竹里,大春身为一员大将也领兵驻扎在竹里。以为是在防敌,哪曾想是因为庄家二郎。
无疾前来,竹里人们不知晓他身份,几个孩子尾随马车到庄家竹楼,正见无疾从马车上下来,并且看到一头大貘狠狠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大熊吗?”
无疾指着竹笋,神色惶恐。竹笋坐在地上,咔吧咔吧啃竹笋,破有蔑视权贵的气势。
“这是貘。”
刘弘带着无疾上楼,无疾路过竹笋时,战战兢兢,然而竹笋专注食物,懒得理会这位陌生人。
无疾好读书,知道貘这种动物,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物。
兄弟俩进入书房,无疾将一封信递给刘弘。刘弘打开,认出霍与期的字迹,信很长,粗略读完。
霍与期在信中,告知刘弘不可再待于竹里,早些回去,昨日汉王使者前来,怕是来刺探。
刘弘为何到竹里去,霍与其自然知晓原由。
“兄长,有什么要紧事吗?”
见刘弘眉头皱起,无疾关心询问。
无疾年纪尚小,只是随军而来,在军中没有任何职务,自然也接触不到文书。
“倒是没有什么急事,不过我今日就会回去。”
刘弘起身,将信折起,揣入怀中。
听说没什么要紧事,无疾也放下心来。他在书房和兄长闲谈两句,就跑下楼去看大貘。
虽然怕,可也好奇,这脸蛋圆圆,腿很短,还会像人一样坐着的动物,实在太新奇。
庄扬见无疾匆匆前来,和刘弘前往书房,就知晓无疾是来传递信息。刘弘在竹里待了三日,也是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这是本来就意料到的,庄扬没跟随上去打探是什么事。他独自在水池边散步,无疾下楼时,庄扬正好走到竹笋身边,察看竹笋。
竹笋刚找到时,状态不大好,可能还挨过饿。这两日海吃胡吃,那凹陷的肚子明显圆起来,就连毛发也光亮许多。
“庄生,它不会咬人吗?”
无疾见庄扬在摸竹笋的头,而竹笋很温顺。
“若是激怒它,也会咬人。”
庄扬微笑,他挺喜欢无疾,觉得他性情类似阿平。
“那我可以摸它吗?”
见庄扬点头,无疾伸出一只细皮嫩肉的手,慌张地在竹笋头上摸了一把。原来毛是硬的,一点也不柔软,无疾想。
这一摸,便也就引起竹笋注意,它丢弃竹笋,举起熊掌直扑无疾,把无疾扑倒在地。
“竹笋!”
庄扬拉扯它,然而竹笋力气很大,庄扬拿它无可奈何。无疾吓得脸色发白,也不敢大力挣扎,用手臂有气无力推着竹笋的熊头。
突然大貘被人提起,不情不愿放开了无疾,它直挺挺挂在刘弘的手腕上。
“去那边玩。”
刘弘拎着竹笋到水池边,将竹笋放下。竹笋仿佛能听懂人话般,摇着肥圆的屁股,往竹山小径走去。
午后,无疾端一盆面糊糊去喂竹笋,一群侍卫跟随在旁。竹笋慢悠悠朝食物走去,对于那群一脸紧张,一身奇怪打扮的人们,毫无兴趣,低头舔起它的面糊糊。
楼上,庄扬为刘弘披上甲胄,绑系绳子,带上头盔。
“二郎,我回京后,会写书信予你。待天下一统,分封就国,我会来找你。”
刘弘执住庄扬的手,眼神坚定。
哪怕庄扬一直不许他这般做,他心意已定。
“不可,我不会与你相约。”
庄扬抽出手,将宝剑系在刘弘腰间。他手指离开刘弘温暖的腰身,微微战抖,但神色毅然。
“二郎,不要拒绝我,一年后,我来找你。”
刘弘用力搂抱庄扬,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庄扬揉入血肉之中。
“阿弘,走吧。”
庄扬挣脱刘弘怀抱,他不肯和刘弘相约。若是要你为我而死,我宁愿分离不相见。
第80章 竹风萧萧马蹄急
刘弘回临邛城内, 霍与期告知他从长安派遣来的官员纷纷抵达蜀地, 而分派来临邛的新县令已等候刘弘一天了。刘弘让人去通知县令过来,他亲自接见。
刘弘落座, 查看书案上的文书, 他轻松翻阅, 这些文书都经由霍与期处理过,他此时才浏览, 不会延误事情。一卷文书未读完, 新县令和数位属官进来,刘弘与他们不过打个照面, 需要交代的事宜, 早由霍与期交代了。这群长安派遣来的官员离去, 刘弘又将部将们唤来述职,刘弘倾听,分析,和部下交谈至深夜。
在竹里清闲三日, 意味着他在临邛最后的这些日子, 将非常繁忙。
每日请求见刘弘的人非常多, 有商人,有故人,甚至有仇人,譬如刘弘的舅家。舅父带着舅母还有表兄一家前来请罪,在官府外痛哭流涕。刘弘不乐意召见他们,不过还是给予点财物, 让士兵将他们撵走。
舅父家就是来讨点好处,必是听到王瘸子的事。自从攻下临邛,刘弘就派人去丰湖找王瘸子,赏赐王瘸子许多钱财,还赐他宅院、农田和数位仆人。
对于恩人,刘弘有恩必报,对于当年欺凌过自己的人,刘弘也不喜欢清算。
于临邛没日没夜忙上两日,刘弘带领部下撤出临邛,将临邛镇守、治理的职务交给了留守的将领,与及新上任的县令。
返回锦官城,刘弘前去见刘父,告知临邛的事情。
父子俩先是谈了会公事,继而是私事,但没有谈及庄扬。
派出临邛刺探的使者,早已告知刘父庄扬辞去职务,以庶人身份,留在了竹里。当然,以刘父的能耐,他必然也知道刘弘在竹里住了好几天,至于和谁在一起,他自然也能猜想到。
好在这位庄家二郎识时务,若是他随刘弘上京,纠缠不清的话,刘父迫不得已,也会将他赐死。
至于刘弘喜欢男子这事,刘父似乎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信朝武帝也曾沉迷男色,后来不也成为一位杰出的帝王,并且子女无数。
父子间交谈时,梁虞因召见过来。刘弘见到梁虞,并不惊讶,他已从霍与期那边听闻,梁虞从长安被召来蜀地,日后蜀地会交由他治理。
梁虞熟悉蜀地的风土人情,而且也是刘父极为信任之人。
数日后,刘父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锦官城,一同随行的有段游徼。老段再不是什么游徼,而应该尊称他为段将军了。老段亲手杀死蜀王这一项功劳,就足以让他封侯,只待刘父登基为帝,行赏功臣。
同样对攻下临邛有大功劳的章家父子,也受邀请前往京城,参与登基大典,这是无上的荣耀。不过章长生没有跟随刘父的队伍前去,而是等待刘弘,打算随着刘弘前往长安。
刘父走后,锦官城的将领皆由刘弘指挥,他会晚刘父一天领兵离开。倒不是怕有变,而是为等候士兵装箱完毕,好将俘获的大批财物运往长安,蜀王的财宝真是满坑满谷。
刘弘宿在蜀王宫,查看蜀王宝藏,他从蜀王众多财宝里,相中一对玉组佩。白皙、温润如羊脂,精美异常。刘弘取走佩玉,放在手心把玩,他喜欢这对玉组佩,想着庄扬一定也喜欢。
因要职在身,刘弘无法在离开锦官城前,返回竹里再去见庄扬一面,但是他可以派遣人过去。
白色的玉组佩被装入漆盒中,连并一份信,交由心腹快马加鞭带往竹里。
此时的竹里,庄扬在水池边上垒石子,他挽起袖子,额上渗出薄汗。蛋饼卧在山茶树下,它惬意地趴在地上,任由秋风吹动它身上光泽的毛发。庄兰提起篓子,往水池里倒鱼虾,看着鱼虾入池后游曳的身影,开心笑着。她和庄平在河中网来鱼虾,放入池中繁衍。
庄平已在郡府任职,正好休沐,得以前来竹里。兄妹两人一并抵达竹里,带来庄扬的书,除去书外,还有蛋饼。
只待庄宅建好,庄母和庄兰都会回来竹里居住。
庄母年岁已高,喜欢竹里宁静的生活。至于庄兰,自不别说,竹里是她魂牵梦萦之所。
时隔数年,一家人又将回到竹里,只是时光荏苒,孩子们都长大了。
不远处,庄家宅院仍在营建中,为了能早日建好,庄家请来十数位木匠和土师赶工。
“二郎到一旁歇息,砌石子这种重活,我来就行。”
阿易用独轮车运来两筐石子,将在池边忙碌的庄扬请走。庄扬这些时日,明显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可能是因为搬来竹里,他时常参与劳作的关系。
其实小石子能有多少重量,就是要糊上泥土垒砌,手指衣服容易沾染脏污。
庄扬一身朱袍,整洁不见丝毫污渍,唯有双手糊沾了泥。
被阿易请走,庄扬蹲身在池中洗手,他照见池中的自己,神色有些忧郁。
自刘弘离开,不觉许多天过去了,庄扬算着日子,他知道今日,刘弘会撤离锦官城。
在最初几天,独自一人从榻上醒来,感受到了晨风的寒意,才意识到刘弘不在他身边。没有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搂抱。
“兄长,袍摆沾水湿了。”
庄兰拉起庄扬浸泡在水中的袍摆,提醒恍惚中的庄扬。
他们兄妹俩,从未就刘弘的事交谈过,但是庄兰知晓,阿弘兄这一去大概不会回来了。这样也好,庄兰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