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王爷落魄妃(109)
一阵风吹落了桌案上的纸张,楚彦放下药膏去捡。他的视线落在纸张上,顿住了。
“哥你……”他神情复杂地望向我,“你怎么在抄佛经。”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摞正是我抄了好几遍的小字书,原来是佛经么。也是,寺庙方丈送的,自然是佛经。
他快步走过来抱住我,语带哽咽:“你别这样,哥。”
又一阵风。
抄满小字的纸张打了个转,露出背面。
每张纸的背面都写着想念。
我怔住了。
正面是清规戒律,背面是三丈红尘。
第76章
抄了一段时间佛经后, 我开始学认字了。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给我写信,那就换我给他写。他可能是忙,是顾不上, 是另有顾忌, 都没有关系。我来写就是了。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最亲密的伴侣,本应相互体谅。
我学得很快,连高毅都吃惊了, 连声赞叹我是天才。
可我只是因为太过思念。
学会一些字后,我便整天整夜地给他写信。遇到不会的字,我就问御风或者秋观异, 他们写给我看后,我再照着写上去。
我给他讲清晨的鸟啼, 朝阳和晨露, 讲暮时的晚霞和凉风。讲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只隔着窗纱看了一眼。这雪比不上灵山的雪, 因为灵山有他,这里没有。讲难捱的漫漫长夜, 我趴在床沿一遍遍摩挲着刻痕。讲花的凋零, 树的枯萎。讲红枫如云,寒鸦声断。讲大雁成群飞往南方, 讲燕子妈妈在屋檐上筑了窝。
我告诉他我们的平安树只剩枯树干, 但我让下人用布护住了树根, 来年一定还会抽芽吐绿。告诉他剑兰被我照顾得很好, 晒足了太阳, 没有受冻。告诉他七支袖箭都已经钝了, 不好使了, 需要磨一磨。告诉他王府的厨子做了新的甜品,甜中带点微咸,他应该会喜欢。
我告诉他,这是我经历过最冷的冬天。
往往是停笔后,才发现想说的话远远没有说完,于是又添新纸。笔被我写秃了一根又一根,砚台也被磨得粗糙不堪。
我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因为他想必有自己的计划,我不想给他添乱。我想乖一点,再乖一点,默默地等待他。
我也从来不提我受的苦。那些苦和他不在身边的苦相比,太过微不足道。而且人总是希望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傻子也不例外。我希望在他的心中,我永远是活泼开心的样子。现在这个枯槁木然的我,我自己都嫌弃。
烛光昏黄,我不停地写着。身体上的病痛我已经很能忍耐,心里的难受也日益麻木。只余这一点无处安放的相思,需要落笔为安。
写着写着,眼前只余一块一块的光斑,看不清纸张。我揉了揉眼睛,眼前并没有清晰起来。
“王爷,该休息了,您不能用眼过度。”春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的身影也成了模糊的色块。
“还有一句。”我重新拿起笔,“你把烛台移近一点。”
我用力眯了眯眼,凑得很近,才艰难地写完最后一句话。
天竟然已经蒙蒙亮了。
春梨忧心忡忡地说:“太医说了,您要多休息。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您天天都熬这么晚,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帮我解下披风,整理好床铺,我摇了摇头:“我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这确实是最冷的冬天,床铺总是冰凉的,睡一整夜也暖和不起来。最要命的是,每天醒来,我总会习惯性地往旁边一蹭,等待我的却只有冰凉的另外半边床铺。
为了戒掉这个习惯,我从睡里侧挪到了外侧,可效果并没有好多少。
春梨说:“趴着怎么睡得舒服,过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
我垂着眼不说话,她便沉默了下来,把披风拿回来给我系上。我趴在臂弯里合上眼,感觉到又一件厚狐裘搭在我的肩背上。
等睡了两个时辰起来,我又不满意昨晚的信了。怕他觉得我太矫情,太多愁善感,我删删改改了许多处,重新誊抄在新的纸上。直到晚上,才让春梨把信送到邮驿处。
入冬后,除高毅外,许清泽竟然也经常来王府看望我。
说来也奇怪,过去我喜欢他时,他对我不理不睬。不喜欢他后,他反倒来接近我。等我吐了他那口唾沫,他对我竟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他第一次来便告诉我,他不再为皇后娘娘效力,过去的种种他都是逼不得已,实非他所愿。
那次他带禁卫闯王府,便说过这一切不是他的本意,那时我并未深究,现在也并不想深究。
可许清泽却坚持向我解释:“臣心中待殿下,与小时候并无不同。只是家父乃皇后娘娘的远亲,答应了为娘娘办一件事,那就是引导殿下走上争储之路。”
他说他被安排在前太子身边,被培养成前太子最信任的幕僚,不过是为了刺激我与前太子相争。他假意装作厌恶我、看不起我,也是为了让我主动去争。至于从灵山返京后的种种冲突,更是皇后针对我的精心设计。
他诚恳地说:“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楚翊,让我留在你身边补偿你。”
他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都不在乎。时过境迁,木已成舟,再追究没有任何的意义。
或许是真的吧。因为高毅不经意地提起过,许清泽的正三品中书令官位被免,现在只是礼部的一个小主事。想来是和皇后娘娘决裂的后果。
但我不在乎,也不关心。
我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我的信什么时候能寄到,季明尘什么时候给我回信。
这段日子,我除了写信,便是站在窗边发呆。我在期待着信鸽。
期待着信鸽扑闪着翅膀,把爪子上的纸条带给我,纸条上是来自他的只言片语。
虽然御风早已告诉我,王府的防卫极严,连他都需要费一番工夫,才能在不惊动禁卫的情况下悄悄进出府。这样严密的防卫下,信鸽肯定是飞不进来的。
可我还是执着地站在窗前。
万一他刚好在一只信鸽的爪子上绑了纸条,万一信鸽突破了禁卫的重围呢。
万一呢。
许清泽日日都来看望我,给我带热的绿豆糕和枣泥酥,还有集市上小孩子玩的东西。我坐着发呆,他就去拨炭火,关窗纱,和我说话。我不说话,他也继续和我说话。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写信,有时候御风和秋观异都不在,遇到不会写的字,他便自告奋勇地教我。
我沉浸在信中便忘了周身之事,极偶然时,肩上突然多出的披风和递到手边的热茶会唤回我的意识。我抬起头,许清泽会冲我一笑。
若是他过去这样对我,我说不定会欣喜若狂。可现在已经太晚了。我的心已经放不下任何的人和事。
他在这里,和春梨、御风、秋观异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换做任何人在这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其实并不在这里。
在这里的只是我的躯壳,我的心和我的人都在别处。
所以谁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十二月,雪渐渐深了,这一年到了尾声。
距离我寄出第一封信,已经过了十八天。十八天,八百里加急的邮路可以来回三趟。甚至坐着慢悠悠的马车,也能从南楚到北鄞。
可是我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我每天都寄出一封信,厚厚的信。我对他讲了千言万语,他却没有给我一个字的回复。
我依然站在窗前,望着北方。
春梨的尖叫唤回我的意识,我恍恍惚惚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紧握窗棂的手指扎进了尖锐的角中,渗出殷红的血来。
本以为我已经木然到不会再痛了,可是突如其来的痛楚仍旧让我眼前发黑。
痛。左胸的位置传来碎裂般的痛楚。
我紧抓着心脏的位置,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阵昏黑,喉口充斥着腥甜,一股热流涌出。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了地上猩红的血。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怯怯地缩在大石块后面,小石子却仍从各个角度飞过来,砸在我身上。有一块大的砸到了我的脑袋,痛得我立刻掉了眼泪。但我死命咬住袖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因为一旦哭出声,他们会笑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