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24)
一日日的熬下来,终于到了宁杞的婚期,姬巫云持了一卷书倚栏坐着,他也不知自己拿了一卷什么书出来,更是全无一个字看在眼里,只是不住的往府门处张望。宁杞若不成亲,自然会过来找他。这一日却终于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姬巫云在夜色凄迷中立了许久,心中郁痛到了极处,一时回想起与宁杞相识以来的种种前事,他从来都是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同自己在一处,多半是却不过情面拒绝,不是倾心相爱。如若不然,弃了心爱之人怎会有这般轻易。姬巫云微笑一下,那时终于死心,起身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准备明日离去。
姬巫云心中虽难过,却不再纠结,近一月来初次睡得安稳。第二日刚刚起身时,管家进来禀告,皇上派人过来传话,说道不几日便是安阳公主的生辰,请王爷过了公主的生辰宴再走。姬巫云心中颇有些不愿,想了半晌,终于勉强点头。
之后不久便是安阳的生日,姬巫云在府里无事,早早的进了宫来,赵滇在睿思殿中忙于政务,也无暇陪他。姬巫云等了许多时候,宴会将要开始时,他心中却不耐起来,见一队内侍捧着酒壶过来布席,便顺手拿过一壶蔷薇露酒来。
蔷薇露是皇帝的御酒,王公大臣们所饮的原该是流香酒,姬巫云素来放任不拘,又与赵滇兄弟之情甚笃,于这等细枝末节便不如何在意。对着壶嘴饮了几口酒,一路悠悠荡荡往观文殿去。
囚禁周紫烟的荒院门前无人看守,姬巫云心中微觉奇怪,迈步进去时,忽觉眼前微微一黑,他也不在意,轻轻推开房门,竟见周紫烟一动不动的伏在一摊凝血中,背上插了一柄短剑,直至没柄。
姬巫云一惊不小,大步上前,见周紫烟面色微青,毫无生气,心知不好,刚要去命人速传太医时,忽瞥见他手中犹自紧紧的捏着半张残纸。姬巫云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的将那残纸从他僵直的手指中抽出来,见那纸上写了“内疾未愈,万勿饮酒,切切”十个小字,落款的“周”字只写了一半。
姬巫云心中一震,看了一眼手中的御酒蔷薇露,便觉眼前一片昏天黑地,腹中绞痛阵阵,已是软倒在地。他晕去之前想起宁杞也曾误食毒物,那时自己守在一旁,手快救下他一条性命,如今自己却要死在这里了。
夜已极深,凄凄风雨吹打着檐下金铃,秋声细碎。赵滇在观文殿中踱来踱去,心中烦乱之极,一边是周紫烟创伤极重,生死未卜,一边是姬巫云中毒颇深,缠绵难愈。正忧愁时,忽听外面一阵吵嚷之声,赵滇心中大怒,喝道:“外面何人喧哗?”
秦福儿忙忙出去查看,不久回来,回禀道:“皇上,是昭文馆的宁学士想要探视宁王,众侍卫将他拦下了,宁大人却不肯离去,因此争执起来。”赵滇冷道:“传旨,命宁杞在外面跪着,何时七弟醒了,何时许他起来。”秦福儿应一声是,匆匆出去。不久那吵闹不休的声响果然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际微微泛白,一只晨鸟啁啾的自殿前飞掠过去。赵滇全然不觉,锁着眉剪下一朵烛花来。忽有一名太医快步出来,颤着嗓音喜道:“皇上,宁王爷醒过来了!”赵滇心中一震,也不说话,转身大步进去。
姬巫云给太医喂着喝了半盏汤药,低低的叫了一声“三哥”,脸色犹自苍白之极。赵滇柔声道:“小七,你觉得怎样了?”姬巫云微笑道:“已不妨事了。那院子甚是偏僻,我当时只道自己必死无疑。”赵滇道:“那时是宁杞唤了太医来。”姬巫云一时呆住,半晌道:“他……他怎会知道我去了那里。”
赵滇摇头,道:“他在外面,你要见他么。”姬巫云垂了眼眸,道:“今秋多风雨,闺中女子独居,岂不害怕,让他回去陪伴新嫁娘便是。”赵滇微微一笑,道:“也罢。你好好歇着。”起身出去,令人传宁杞进殿。
过了半晌,宁杞才僵直着两腿进来,艰难之极的跪倒,道:“微臣拜见皇上。”赵滇此时才觉出饥饿来,一边抿了一口茶,道:“宁学士,你及时召来太医有功,在外喧哗、扰了宁王和周学士养病有过。功过相抵,不赏不罚,退下罢。”宁杞叩了个头,颤声道:“微臣只想见宁王一面,求陛下恩准。”
赵滇本不愿他打扰姬巫云休养,看他全身上下都被淋得透了,衣袖头发不住滴水,地上已聚了一汪雨水,心中忽起了一丝怜悯之意,心想让小七当面做个了断也好,当下淡淡的道:“你进去罢。”宁杞叩头道:“谢皇上天恩!”一面扶着地面起身,他跪得久了,挣了几下,却没站起来。赵滇也不理会,匆匆入内去看周紫烟。
第34章 小楼冲雨
赵滇离去之后,殿中静悄悄的再无声响。宁杞扶着墙往姬巫云所在的偏殿艰难挪动,每走一步膝头都是痛如针扎,衣摆上雨滴落地的细小声音绝不于耳。他半晌才一步步的蹭到榻边来,几乎要跌倒在地。悄悄的瞥了一眼姬巫云苍白的脸容,不敢再看,低头道:“巫云,你……你还好么?”
姬巫云正闭了眼歇息,听到宁杞的声音,立时便是一怔,他想不到赵滇竟会许宁杞进来,当下将脸偏到一边去,想了一想,又将脸转了回来,淡淡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呼吸却不由得乱了几分。见宁杞浑身透湿,头发凌乱的贴在额上脸上,不由又是一愣,眼中添了些关切之意。
宁杞低声道:“我来看看你,那时你……你……吐了许多血……”姬巫云转了眼不看他,道:“多谢你。”他心中不定,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咳了几声。宁杞忙道:“你渴么?我去倒茶。”说着便站起来,他起得急了,膝上疼痛难忍,站立不稳,当即摔在地上,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姬巫云听到声响,一撑身子坐了起来,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宁杞听他关怀自己,抬起头来,脸上眼里全是羞涩欢喜的笑意,道:“没什么,摔了一下罢了。”一边去旁边的小几上倒了茶来。
姬巫云就着他手中饮了几口茶水,又见他冷得不住微微打颤,便唤了一名宫女服侍宁杞换衣。姬巫云看着宁杞随那宫女走了,想起他已是有妻室的人,不过对自己略微关心几分,自己便这般没出息的动心,心中恼恨之极,闭了眼翻身向里躺着。宁杞不久回来,他也不理。宁杞只道他睡了,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守着。
当夜宁杞并不回去,留在宫中照看姬巫云。姬巫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睁眼看着趴在小几上睡觉的宁杞,几次想唤他同睡,终于忍住了。
又过了几日,姬巫云的身子好了些,赵滇便令人将姬巫云妥妥帖帖的送回宁王府去,宁杞仍然跟着他。姬巫云心中愈加奇怪,却不多问。夜深时候,宁王府的丫鬟请宁杞回去,宁杞满脸通红的站着当地,只是不语,低着头不肯离去。姬巫云心里一软,扭着头吩咐那丫鬟替宁杞收拾一间房。
那丫鬟领命去了,姬巫云倦倦的躺在床上,道:“你去歇息罢。”宁杞却不走,在床边坐着,习惯的低头看着地面,忽道:“巫云,我……那日我没成亲。”姬巫云正伸手去取一卷书,听了这话,身子一抖,手中拿着的书册险险落到地上去。
宁杞又道:“那天我从李府出来找你,听线红说你搬回王府去了。我又到这里来,他们却说,”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你不愿见我……我没办法回去,就在外面住着。安阳公主生辰那日,我想你或许会进宫,果然在观文殿那处看见你,追过去时就见到你晕倒了吐血……”他素来不善言辞,何况又是这等相思煎熬的话语,一时说完,他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
姬巫云从未下过不准宁杞进府的命令,想来多半是赵滇的吩咐,心中却只是喜悦得顾不上气恼,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心中便是一沉。当下只淡淡的“哦”了一声,微颤着手将那书翻到卷首,道:“那你回去完婚便是。”宁杞一时呆住了,不知他是真心还是玩笑话。姬巫云道:“你二人已有婚约,你如今抛下她一走了之,教那位小姐日后如何自处。若是烈性之人,说不定便要自尽,你这一生还能安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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