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126)
“娘娘……已交戊时,臣妾该告退了……”永琰的侧妃纽古禄氏起身,抿嘴儿笑着给已经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喜塔拉氏蹲了个万福跪安。
“妹妹别忙着走哪,咱们的梯己话还没说完呢。”沁兰叹了口气,命人再斟上一盏茶:“反正皇上也不会上中宫来,你就是待到再晚也无妨……”
纽古禄氏陪着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娘娘至少已经有了二阿哥这个嫡亲儿子,将来后继有望,哪象我等失宠之人,没个一儿半女陪着,也不知道皇上何时还能再看我一眼……咳……皇上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竟然好上了男风,十次倒有七次都召那个小太监张敏德进西暖阁里‘伺候’着——即便偶有心用在女人身上,也是翻那个汉女的绿头牌,我这等命苦福薄之人只怕再见圣颜一面也难的了!”
沁兰颦了眉,拉起纽古禄氏的手,却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与她天涯同沦落的失意人——她对这个同她一样出身高贵却不受宠的纽古禄氏倒生来有几分亲近之意,却看苏卿怜越发不可意,人前背后都直接以狐媚子称之——说也奇怪,近年来永琰虽对苏卿怜时有宠幸,却从未想过给她升个位份,依旧是个不入玉牒的常在,所以沁兰方能最终容的下她。但打从上次纽古禄氏从敬事房探知苏氏的葵水竟有两月没来之后,她心里就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二阿哥绵宁小小年纪文武兼备,几乎无人不晓,永琰登基之后,人人都将他视为当朝太子,但苏氏一旦有子,前事如何便未可知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她对永琰的感情已不能如当初一般纯粹而热烈,但那份妒忌憎恨,与空耗费青春的苦闷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更何况她这个国母,还要为她的儿子折去一切荆棘!
“娘娘可是还想着苏卿怜?”纽古禄氏前倾身子悄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沁兰烦躁地一挥手:“谈何容易!皇上子息不盛,任何一个嫔妃有了身子的宫中都郑重其事,再说安胎保胎一事都是由御药房掌管,御药房如今还是由和珅掌管着,那是个天下少有的精细人,瞒他谈何容易!”
“娘娘,苏卿怜还未请过喜脉,此时还没多少人知道怀孕之事,此时若能逐她出宫,还愁将来没机会整治她娘儿俩?”纽古禄氏本是个银盘脸儿见人总带三分笑的随和姑娘,此时的神情在烛火游移间竟有几分狰狞,“而且,这事……还不用脏了娘娘的手——娘娘忘了?皇上最重一点,就是后宫干政,除非翻牌子侍寝,哪个女人都不能靠近养心殿……”
“这个自然,皇上的阴沉脾气谁敢去惹?苏卿怜又不是傻的,敢自个儿摸进养心殿?!”
“娘娘,敬事房总管通家都是臣妾家的包衣奴才,只要让他们假装传令说皇上今晚翻的是苏卿怜的牌子,还愁这个贱人不巴巴地赶到养心殿去?”
“这怎么行!”沁兰唬了大跳,却不是可怜苏卿怜而是深惧永琰发火,“皇上追查下来,我担多大的干系!”
“娘娘!您别忘了你是六宫之首处理后宫一切赏罚事宜,只要苏卿怜一犯宫禁,您就立时出面将她带回坤宁宫,那时候怎么审怎么问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伪造一份服罪的口供,就是皇上也不能阻止娘娘逐她出宫——别说那贱人肚里的孩子,就是她的小命不也攥在娘娘手上?”
沁兰绞紧了手中锦帕,迟疑片刻就一咬牙:“……就这么做!今晚皇上也留宿养心殿,还是那个小太监伺候着,只要苏卿怜到了养心殿一触怒龙颜我就教她有去无还!”
“娘娘圣明!”纽古禄氏起身就拜,“臣妾立即安排下去——”望着沁兰无以抑制的欣喜表情,纽古禄氏谦恭的笑容下闪过一丝刻毒——触怒龙颜者必定有去无还,这个自然——只可惜,那个可怜的女人,先会是你而已。
永琰的狐疑性子,你以为你能骗的过他?今日下朝后宫无人不知他心情恶劣,谁敢这时候够胆拈其虎须?
皇后之位从来能者居之——似你这般连男人都留不住还经不起挑拨笨地可怕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正位六宫!
至于那个卑微的汉女,连个妃位都没有,即便侥幸生下了儿子又能怎样?
反正,来日方长。
紫禁城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土壤,都逃不过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不懂这生存之道的人,还是早点消失为好。
养心殿儿臂粗的蜡烛已经堆下层叠厚重的烛泪,飘摇不定的火光映射在帷幕间两道纠缠的身影上。
“皇上……不……”那承欢的少年已经痛到五官变形,满头冷汗浸地龙床都要湿透,永琰一面狠力动作,一面按着他的头,侧压在榻上——很好,这个角度使他清瘦的侧影看来更有几分象他,这个念知使永琰更有兴头了,肆无忌惮地撞击之余,他象要勒毙人一般搂着那个不住抽搐的小太监,咬着牙道:“……你哭什么?很疼?这是你自找的!你不是从来不会为朕哭吗?朕就看看……你能有多硬气!”
屋里最后一声犹如夜枭的失声惨叫,使穆彰阿一贯声色难动的面容都有了一丝波澜——他明白永琰今夜的怒气有多大。直等了大概一刻钟,穆彰阿才在帘外给永琰请了安。进去之后,却见永琰散着头发,有些失神地坐在床边。
没去理会那破布一般瘫在床上的小太监的惨况,穆彰阿无声地走到永琰身边,跪下,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皇上?”
他转过头来,双眼却还是没有焦距的——或许只有此刻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永不会在背后给他一刀的属下——
“皇上,忍一时之气,才有将来的地久天长!”
永琰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朝堂之上的坚定与冷漠:“朕一直以为,如今我坐拥江山,总可以做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没想到,一个野种,一个奴才,也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坏我好事!”
穆彰阿顿了顿,他清楚地看见这位盛年帝王紧握成拳的双手因着出离的愤恨而在轻轻颤抖,他抬眼看向永琰,一如藩邸时那样叫他:“十五爷……当年令皇贵妃在时就断言福康安桀骜不逊必有反骨,一旦上皇退位他未必服从新君——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兵权也不该交给这样的人手中!这些年来,皇上屡屡整军,福家军早已解散,名存实亡,此次皇上可以借口云贵溃军太多,要他从京城只身赴任,去带那班子烂头兵,云贵一带山高林深瘴气横行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地,奴才就不信他真是战神附体百战不败!只要他一败,威望必如山倒,介时要废他爵位也好,捕他入狱也好,全凭皇上的意思了。”
永琰闻言,扫了他一眼,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做虽好,但无法永绝后患。”他眯起眼,望下廊窗外深不见底的永夜,“穆彰阿,朕要他死。”
穆彰阿心头一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永琰面无表情的沉默的双眼。
他缓缓地撑着身子站起:“传令云贵总督额森特,官军一旦在贵州与贼兵短兵相接,四下州县不得救援,否则——虽胜犹败以叛逆罪论处!”
这等于是拿大清西南边陲的江山板荡去换那个人的命——如此不顾一切的滔天之恨,竟仅仅是为了——一个和珅?穆彰阿不禁打了个寒战:“皇上,如此赌注,会不会——”
“难道朕的江山没他福康安就守不住么?!尔曹身与命俱灭,也不废江河万古流!天下地上,惟我独尊——不,这还不够——传令隐卫司待命——”永琰忽然住了口,愕然地看着窗外几乎一闪而过的身影,“谁在外面?!”穆彰阿瞬间掠了出去,却也只看见一阕霞影,迅速地没入黑暗之中。穆彰阿看了永琰一眼:“这……这不是,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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