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117)
“桑达克今日也已起程返蒙,皇上放心,和珅他们招待地滴水不漏,优容有加,一点没露出我们疑他的破绽来。”
乾隆回过神来:“蒙古也搅进来了……呵,阵仗好真大……”若说这场异动真是个人胡为乱动的话,怎么会搅地热,冀,蒙三省动荡,“桑达克这人朕深知的,匹夫之勇又易冲动最易受人唆摆,未必真的有心参与这事,你们这法子是对的,先稳住再说。蒙古这边……”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向福康安,福康安自知乾隆心中想问的是何人挑动地桑达克带兵千里奔徙,但此事,却非人臣所能揣测,此时也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避而不答。
乾隆也深知此点,并不追问。
喜塔喇王爷他吉虽然统御蒙古,却与卓索图盟素来不睦——更何况天下无人不知他吉与永琰有秦晋之盟,若真有想有所异动,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借助蒙古势力——那除他之外,也就只有——
他闭上眼。
永璘。
原来他最钟爱的幼子,在日日亲来伺奉甜言蜜语的同时,竟是为了焦急地监视盘算他什么时候能撒手人寰,甚至为此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不能……再等个几年么?!
这事虽还没有明证,但永璘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叫他胆寒心惊!
皇家骨肉,到底就没有亲情可言么?!
他想起了那碗被他亲手泼掉的药汤,心却一点一点地沉重下去。
冬至,元旦,万寿从来都是清宫三大盛事,可今年冬至因着乾隆的病时沉时轻的,连祭祖告天等事宜都是交由永璘代天行礼,众人都道他晚上也未必能出席夜宴。那夜永璘指挥若定,高居首位,倒将一干哥哥们都撇在脑后,连一贯忍耐的八阿哥永璇都有微词,永琰却只是淡淡地,甚至对着抱怨的兄弟们安抚道:“皇阿玛既已择了十七弟来主持,他坐首位也就是份属应当。”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一声高传:“皇上驾到——”
永璘吃了一惊,连忙离座率着众人跪下,龙舆抬上殿来,乾隆的精神却是难得极好,矍铄英明,神采焕发,双目微扫,就将全场的人逼地大气不敢喘。原本一直在心中揣测乾隆病情的众朝臣直至此刻才放下心上大石。
“皇阿玛吉祥!”永璘到底有些心虚,忙扬高了声音。
乾隆面沉如水地下了舆,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小贵子的伤也是早已好了的,忙赶上前扶着他拾级登高,御台落座,一出声,竟是久违了的中气十足:“朕偶感风寒,躲了一个多月的懒,诸位着实辛苦了。传朕旨意,今日与会之人,人人赏金百两,朝冠一顶!这承德行宫失火,是朕德行有亏上天示警——”
诸臣听到此处,刚直起的背重又吓地伏于地上:“皇上圣德,三皇五帝以来少有能及者,何来德行有亏!”
众人还在争先恐后地表忠心,乾隆却一摆手:“永璘一向孝顺,替朕去盛京到祖宗灵前替朕好好忏悔祈福如何?这承德行宫也有年头了,依朕看此次也该再重新修葺一番,才衬的上帝国身份……”
一句话仿佛夹杂其中无足轻重地飘出,落下却惊地每一个人瞠目结舌——这个当口,被调离御前,前往盛京,这意味着什么?
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永璘煞白了张脸,跪在原处,几乎有些失魂落魄,连叩头谢恩都不记得了,席上端坐的永琰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直到执起案上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福康安与和珅同列首席,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他,和珅面上依然是那副婉转却看不清真心的笑,眉头却已深深锁起。
场上暗涛汹涌的气氛,直到左都御史钱沣的出列,才微微打破。
但此刻这位铁面御史的出场,却未必会使事情好转。福康安虽长年不在京师,却久闻钱沣之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只要占了理,哪怕是与皇帝对峙也在所不惜。
“钱沣哪。”乾隆竭力表现地如往常一般大度,甚至还冲他笑了一笑,“你不会又想惹朕不痛快吧?”
钱沣提袍跪了,磕了个头:“奴才不敢,奴才是给皇上献字的!”说罢双手奉上一道卷轴,小贵子上前接了展开,但见墨汁淋漓四个斗大大字——尧天舜日,笔势如虹,一派大家风范。这四字出来,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看来这钱御史毕竟也是老了,至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四字虽平常却着实是对乾隆的最大的褒奖。
但乾隆却没笑,他端坐在龙椅之上,忽然挺直了略带佝偻的背,灰蒙的双眼更显苍暗,和珅也没笑,他放下酒杯,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对桌的永琰!
嘉亲王却仿佛懵懂未觉得自顾自与福晋沁兰说话,偶尔笑着抱起世子绵宁,拿桌上的桂花糖膏喂他,竟是派事不关己的天伦之乐。
但和珅知道,这个如今刚过而立,年富力强的王爷,从没真的放弃过皇位。
尧天舜日——那分明是暗指乾隆在位已近六十年,若真要做个千古难有的圣明天子就该仿效尧禅位于舜之美谈,交出皇位!这钱沣纵使再胆大妄为,背后没人撑腰他怎么敢?!
“钱沣。”乾隆终于发话了,一挥手,止了满殿舞乐,“你这是何意,谁让你来上这四个字的?”
“没有旁人,正是奴才自己!”钱沣依旧跪着,语气却硬了几分,“皇上这些年来六下江南,广修园林,穷奢极侈,似乎忘了当年登基之时的誓言?!”
所有人都在瞬间噤若寒蝉,此刻,大家也都听出来钱沣要说的是乾隆登基之时在康熙灵前发誓“若天假以年,必不敢超圣祖在位之六十年,必禅位于子”一事,这些年来这想法人人都要在心里计较过,盘算着要投靠哪个阿哥门下,但如今看乾隆依旧春秋鼎盛,精力充沛,怎么也不似甘心放权做个太上皇的人,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提出来?!
“好!劳烦你还记挂着朕的家事。”乾隆森然一笑,将钱沣的进言同永璘一事联系在一起,忽然拔高了声音吼道,“究竟是哪一个人在你背后撑腰教你说这些诽谤君上的话!”这话一出,众阿哥亲王都坐不住了,吓地纷纷离席就拜,永璘更是吓地面无人色,钱沣却似浑然不惧,昂首道:“没人指使更没人撑腰!皇上!您细想想,这些年纵使多了许多进项,但大兴土木,广犒番使,边境战争接连不断,哪一项不是化钱如水的事儿?都说乾隆盛世鲜花着锦,谁看的清其下的暗涛汹涌?您方才也说了,承德行宫失火未必不是上天警示!皇上,奴才没有半点私心,但乾隆朝的奢侈拖滞之风是该焕然一新了!”
和珅暗暗一叹——这钱沣说的他何尝不知?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说出来一切都只会适得其反!
“照你说这些年来朕励精图治,十全武功,四库全书却都是白忙一场穷奢极侈?!你要换的是这风气,还是要换——”乾隆撑着扶手起身,小贵子忙来扶,却被一掌推开了,“朕?”
“奴才不敢!奴才都是肺腑之言!一心为国没半点私心!皇上!您要做的不是让庆郡王去盛京替天祈福——而是罢修承德行宫,罢一切征伐,反侈为俭,与民生息,方为长久之道!否则只怕不免如汉武帝一般轮台罪己!”
乾隆浑浊已久的双目中陡然一亮,已是厉气陡现在!
“钱沣!”和珅腾地起身,在乾隆发作前起身断然大喝道,“你简直目无王法藐视纲常到了极点!还敢在这大放厥词!来人!将这个悖逆狂徒拉出去严加看管!”
若是旁人,乾隆哪肯罢休,可偏偏是和珅——乾隆呼哧呼哧地喘着灼气,半晌才回复了脸色,重重地坐回椅上,一摆手:“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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