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23)
纵然能两面用兵,朝廷财政也是支撑,但对北方的士兵来说,南进最大的危险不是敌军,而是迥异的气候、有毒的动植物以及弥漫的瘴气。
打仗势必会出现死伤,开拓疆域无法不流血。
对敌作战没什么可说,因不熟悉环境造成损失,在赵嘉看来实在太亏。
“需得慢慢来。”
赵嘉有许多想法,有的可以付诸实践,有的只能压在心里,非到时机,轻易不能对人提及。
大规模开发暂时不成,组织几支商队,往南探一探路应无问题。
因地理位置关系,长沙国同赵佗曾有交战,对这位南越王最为熟悉。搜集情报,派遣商队,通过长沙国最为便宜。
现任的长沙王是哪位?
赵嘉背靠车厢,单手撑着脑袋,回忆林苑演武时走过面前的一众老中青帅哥。实在想不出来,只能另择他法,决定问一问韩嫣,如今在位的长沙王是谁,同长安的关系如何。
建元三年,六月,赵嘉一行抵达长安。
获悉亲军归来,刘彻很是欣喜,本想亲赴林苑,不巧遇上长沙王和中山王来朝,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让公孙贺代自己前往。除战功应得的赏赐,额外赐给将兵数车绢帛铜钱,并赏下酒食,许营内畅饮三日。
“谢陛下!”
四营校尉接旨谢恩。
韩嫣另接旨意,随公孙贺往未央宫觐见。曹时见到家中来人,本不想理睬,被韩嫣拉到一旁提点几句,到底皱眉离营。
排定轮岗的军伍,酒食尽数发到营内,酒香和炙肉的香气迅速弥漫,气氛瞬间升腾。
“酒好,可惜不够烈。”饮下一盏酒,李当户开口道。
赵嘉没说话,吃下一块炙肉,举盏敬魏悦和李当户。
魏悦转过头,看向神情放松,更带有几分惬意的赵嘉,嘴角微翘,修长的手指端起酒盏,灯光之下,眼角微染晕红,莫名让人移不开双眼。
长安城内,韩嫣奉旨觐见,对刘彻讲述马邑一战的经过。
知晓韩嫣留宿宫内,料定刘彻不会至-后-宫,陈娇离开椒房殿,往长乐宫陪伴窦太后。
“将许良人一起叫来。”陈娇站起身,长袖微微振动,带起一阵香风,“整日闷在屋内未免无聊。乐人做新曲,让她一起来听听。”
“敬诺。”
宫人退下,陈娇迈步走出殿门。行到途中,果见许良人奉召前来。
比起刚进宫时,许良人的身形略显得消瘦,不过气色尚好,走到陈娇近前,规矩行礼,眸光低垂,不敢同她对视。
“随我去长乐宫。”陈娇转过身,示意许良人跟上,态度未见多热络,却也没有敌意。
“侍医说过,整日动也不动,于你和胎儿皆无益。永巷不好走动,就来椒房殿。”说到这里,陈娇脚步顿住,侧头看向许良人,道,“你足够聪慧,应能明白我的意思。”
“诺。”
许良人垂首应诺,跟在陈娇身后,规行矩步,姿态愈发恭敬。
☆、第205章 第两百零五章
田蚡被刘陵抓住把柄, 未能彻底断绝彼此联系。回到长安之后,又遇门客拜访, 自然无法像上一次将人拒之门外。
小辫子被人抓在手里,立场十分被动。哪怕再不情愿,田蚡也不得不暂时低头。
面对门客得意的神情,田蚡暗中咬牙, 总有一日,要让逼迫他、轻视他之人不得好死!
“翁主命我问你,马邑大捷, 战果真实与否。”门客开门见山,对田蚡十分鄙薄,连多做几句寒暄都不愿意。
“属实。”借端起杯盏的机会, 田蚡耷拉下眼皮,遮住眼底骤起的凶狠。
“果真杀胡数万?”门客惊讶道。
“我与公孙太仆、南宫侯数过首级和战俘,再三核对,数量只多不少。”田蚡压下心头怒意, 控制住面上表情。说话时, 脸上带着笑,丝毫不会让人察觉, 他心怀恶意, 恨不能将面前这个门客剥皮抽骨,剁碎成肉糜。
“凡边地所见, 尽数写下, 吾呈与翁主。”门客道。
“不巧, 归来时右臂受伤,实无法落笔。”田蚡指了指包着细布的手腕,“不若我口述,君代为撰写。”
被威胁两次,田蚡彻底认识到刘陵的不择手段。
这位淮南王女,简直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蛛,凡是被她盯住,除非不碰到蛛丝,否则的话,踏入陷阱就别想出来。
体会过被抓住小辫子的痛楚,以田蚡的心性,岂会轻易再给对方把柄。
门客盯着田蚡的手腕,到底没有当场验证。
取得翁主等候的消息为上,至于其他,可以迟些时候再说。最关键的是,不能让田蚡狗急跳墙。那样一来,白费翁主这些时日的布局。
命家仆送上简牍刀笔,田蚡关起房门,和门客道出边地见闻。
吃过口无遮拦的亏,知晓祸从口出,田蚡十分谨慎,既给出刘陵想要的消息,又没透出任何会让他陷入麻烦的情报。
马邑大捷传遍国内,死伤的匈奴数不是秘密。
刘陵之所以询问,是为确定朝廷发下的消息有没有夸大。同时也想深入了解边军和拱卫天子的四营亲兵。
上次演武,刘陵未能亲眼所见,对四营的战斗力,尤其是赵嘉率领的步卒,以及魏悦李当户所部的骑兵,多少都有错估。
这次马邑大捷,颠-覆她之前的认知。
假若边军和亲军皆强悍如斯,以目前的王国精锐抗衡,实是必败无疑。
录完关于马邑之战的情况,依照刘陵之前的吩咐,门客几次问起边军和四营。田蚡心生警惕,开始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扯不开,就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不熟悉军中,和边郡太守、四营校尉根本没说过几次话,刘陵想知道的东西,他当真无能为力。
用这个理由搪塞对方,田蚡理直气壮,不觉有半点不妥。
门客心知他在敷衍,奈何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实在不耐烦,干脆放下笔,对田蚡冷笑道:“中大夫视吾同三岁小儿?”
“君何出此言?”见门客现处怒色,却是发作不得,田蚡心头暗自得意,表面却摆出一副苦脸,口中道,“君所询之事,未有任何隐瞒,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未能详尽,绝非故意为之,实是无能为力。”
田蚡咬死不松口,像是闭紧的蚌壳,根本无从下手。
门客收起竹简,冷笑着道一句“告辞”,当场拂袖而去。
田蚡不以为忤,笑着将人送出大门。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之前待客的正室,门窗全部关紧,下一刻便抚掌大笑。
笑够之后,田蚡唤来健仆,命其往田胜家中传口讯,让对方速来见他。同时写成拜帖,备好登门前所需的礼物,由老成家仆送去盖侯王信府上。
彼此是同母兄弟,如今又同朝为官,田蚡认为王信该讲些情面,不会拒绝他的拜访。
万万没料到,就在他和田胜对坐议事,打算见过王信,一同去请见王太后时,派去送信的家仆归来,拜帖和礼物没能留下,连王信的面都没见着。
事情未成,田蚡不禁大怒。
“好,甚好!”
一脚踹翻伏在地上的家仆,田蚡在室内来回踱步,怒火越烧越旺。
看不起他?
轻视鄙薄,不屑相交?
砰地一声,矮几随之翻倒。
家仆大气不敢出,趴在地上汗下如雨。
田胜想劝没法劝。
他早料到会如此。盖侯向来不待见他们兄弟,岂会轻易收下拜帖和礼物。可事情不能说破,真说破,难保田蚡不会对他撒气。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田蚡重复相同的话,神情愈发狰狞。
田胜暗中撇撇嘴,基本能猜到田蚡话中未尽之意。只是在他看来,想扳倒王信绝非易事,别提天子,宫内的王太后第一个不答应。
王信身为侯爵,又得天子信任,就地位和权柄而言,田家兄弟拧在一起都望尘莫及。
盖侯府上,打发走田蚡派来的家仆,王信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有古怪。思及之前听到的传闻,更觉悚然一惊。
“来人!”
健仆候在门前,等待家主吩咐。
“今后田家再派人来,我一概不见!”
“诺!”
不提田蚡如何恼怒,王信又是如何谨慎,门客将从田蚡处获悉的情报转述给刘陵,并呈上数册竹简之后,诸侯王即陆陆续续接到密报,马邑之战中,斩杀的匈奴数量属实,没有半点做假。
对怀抱侥幸,始终不愿交出铸币权的诸侯王来说,这样的消息无疑是一记重击。
此外,不甘心放弃利益,有少数诸侯王一直在盐场和铁矿之事上拖拖拉拉,和朝廷派遣的盐官铁官扯皮。哪怕是窦、王、陈、张几家联合起来,都没能让他们有丝毫让步。
现如今,面对手握强军的天子,诸王底气顿时减少。
回忆起之前演武,终于开始明白,迄今为止,天子不动手,不是不能,而是北有强敌,给“自己人”留有余地。
如果刘彻真下死手,除江都王刘非等少数人,试问谁能扛住朝廷大军?就算是刘非,估计也只能撑得久点,最后照样是被捶的命。
前车之鉴不远。
吴王能征善战吧?
七国联合起来,兵力、财力都足够强吧?
结果如何,还不是败在先帝手里。
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想要走上七国的老路。
几番思索之后,诸侯王陆续给长安上表,态度比之前软化许多。
继长沙王和中山王之后,又有数人动身上京,准备借秋狩之机再朝天子,就盐场、矿场和铸币之事,该交的交,该分割的分割,顺便哭一哭亲情,希望刘彻能看历代先帝的份上,莫要真正火光,继续放他们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