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189)
趁着等候那黎鸟的情报,钟离晴又旁敲侧击地问道:“无愿芳龄几何?”
“我今年三百四十五岁。”姬无愿对年龄倒不设防,也没什么避讳,坦陈回道,又顺势问她,“钟离呢?”
“我……唔,三、三百多岁吧……”实际上,离三十岁还差上几个月。
这仙魔域里遇见的姑娘们,全都比自己大了十倍还不止——果然是修真无年岁,这姬无愿看着约莫有散仙的修为了,不足四百岁,算是非常年轻且有天赋的修士了。
至于钟离晴她自己,三十岁便渡劫后期的修士,只怕是这天下间独一份,说出去都是骇人听闻。
“唔……无愿可知道,妘族有一人,名唤妘霁?”见姬无愿挑眉,怕她看出自己根骨的实际,推断出她的真实年龄,钟离晴镇定地望着她微笑,转移话题——虽是灵机一动所问,倒也是的确是她想知道的。
既然姬无愿年长她许多,出自上古八姓之一,又是仙魔域土生土长的修士,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如果你问的是妘族的旁人,我或许不知,但是妘族的妘霁,恐怕整个仙魔域的修士,没有不认识的,”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姬无愿也不追问,反而是因为“妘霁”这个名字神色悠远,隐隐透出几分向往推崇,“数万年前,上古八姓仍旧辉煌之际,妘族乃至八姓之中最傲世的天才,传说中唯一接近神之境的人,也是第一个踏入神域天原的修士。
不过,三殿之人对她很是忌讳,下令将所有记载过她信息的手札文献都上缴销毁了,因而只有极少一部分修士知道妘霁其人,也只有八姓遗留的神道家族还会告诉后辈她的故事。”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钟离晴垂下眸子,笑意却不及眼底——仅凭这寥寥数语,真难以想象,她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那个妘霁,真的是曾经的她么?
见钟离晴神色低迷,姬无愿宽和地笑了笑,状若无意地问道:“钟离是否有困扰之事?若是不介意,可与我说说——我虽不济,只当个听者还是可以的。”
钟离晴灵力正运转了两个周天,修复着肌理经脉,痛意消减了几分,已经能勉强靠坐起来了——她尝试着撑坐起来,姬无愿觉着她的意图,遂搭了把手,搀了她一把,教她半靠在两人相倚的一块石壁前,又自发靠过去些,将她半个身子搂进自己怀里,好教她舒服一点。
若是换作以前,钟离晴自是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只是她现下心里已有了意中人,又与对方有了肌肤之亲,再与旁的女子接触便下意识想着要保持距离,再不能同以往那般随意亲狎,无所顾忌——哪怕心上人不知道,甚至也不在意……她自己却是记得要避嫌的。
姬无愿或许只是出于好意,钟离晴却无法坦然接受,是以在靠上坚硬的石壁后,她便尽力将身子往另一侧倾去,挣扎着从姬无愿怀里脱开来;后者见她抵触,只以为是她性子使然,孤傲倔强不愿服软,倒也不勉强,小心地护了护,待她坐正便收回了手。
“无愿,倘若……”钟离晴转着指间的储物戒指,思考了一会儿,余光瞥见姬无愿淡然而温和的目光,终是下定决心继续问道,“我是说倘若,有朝一日你突然被告知,你的前世,抑或是你的过去做过许多的错事,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你该如何自处?”
姬无愿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并不奇怪钟离晴的问题,她偏着头思考了片刻,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与钟离晴思考时习惯转动储物戒指的样子如出一辙——钟离晴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目光不由一闪。
她记得,曾经自己在思考的时候,有捻手指的习惯,而自从戴上了这枚戒指,便改为摩挲转动戒指了……就好像,过去的自己,正在慢慢消失,被“钟离晴”的性格和习惯取而代之。
不如说,在潜移默化中,她已经习惯乃至于接受了自己身为“钟离晴”的身份。
思绪有一瞬的飘忽,很快又收了回来,就听姬无愿斟酌着悠悠说道:“钟离的假设是我没有遇到过的,因而我也无法给到什么建议,不过你既然提到了前世,那我不妨说说自己的过去,钟离姑且当作故事来听吧。
我生于上古八姓之一的姬族,父母疼爱,寄予厚望,因而幼时性子便骄纵了些,惯爱惹是生非。
待我及笄成人那年,父亲带我去了姜族拜访前辈,那时姜族的族长候选仍是令娴姑姑,她身为星辰殿主,占卜之术独步天下。
她替我占了一卦,道破我的命星,从此我的人生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钟离晴的注意力在她才刚说到姜族的令娴姑姑时就被摄住了,好容易才压下了旁的念头,默默地听着。
姬无愿也是感觉到了她刹那间的情绪波动,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随即平静地微笑,歉意地颔首示意,这才继续下去。
“令娴姑姑告诉我的父亲,我前尘乃是虔诚坚定的佛修,六世轮回,积德行善,不沾半分杀孽,不染半点尘俗,而此生乃是我第七世轮回,若是此生坚守不辍,便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
自此,我再不能肆意妄为,每日经书作伴,古佛青灯,不可动气,不可妄念,不可情炽,不可杀伐……起先我还闹过,久了便也习惯了。
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前世佛女皈依,与我今生又有何干?
我虽然谨遵父命,潜心修佛,然我心里却从不是为了什么前世因果善缘,不过是我想这般,我愿这般,绝非我应这般,我该这般。
我性喜山林,与鸟兽为伴,不犯杀孽,不沾俗世,独来独往,肆意快哉,不为别的,只因为心中欢喜——今生我是姬无愿,而不是六世佛女。”
她说完以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略不平静的心绪,赧然一笑,却并未避及钟离晴认真的凝视,淡然地任由她看着,甚至俏皮地歪了歪头。
“无愿说得不错,是我着相了,”钟离晴收回目光,慨然叹道,“今生我为钟离晴,却不是旁人。”
——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却犹自沉凝。
姬无愿所言或许有理,但也如同她先决所设的条件,情况不尽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六世佛女,乃是功德善举,自是可勘可破;而她却是一身情债,无处分说。
所背负的恩怨种种,难道是一句“不记得”便可以轻易消磨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无愿小姐姐爸妈太坑的童鞋,我小叮当给你透露一下:其实什么六世佛女都是阿娘骗她的2333
阿娘的人设其实是看上去古道仙风实际上满嘴胡话的江湖骗子哈哈哈哈……(并不
昨天没更,于是五千字奉上(本来想凑一下双更的,算了明天再说吧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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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镇封天族
相顾无言, 沉默便蔓延开来。
钟离晴兀自想着心事, 一边分神运转灵力修复着身体;姬无愿也自得其乐地候在一边, 并不为此刻的安静而尴尬。
这时, 一只尾生靛蓝长翎的鸟儿扑棱棱地从远处飞来,落在姬无愿的掌心, 先是蹭了蹭她勾起的指尖,享受她温柔的抚摸, 而后便叽叽啾啾地与她说着什么。
钟离晴并不能听懂鸟鸣兽语, 只是看姬无愿的神色, 好似与这鸟儿沟通无碍的样子,遂也不打岔, 耐心等着一人一鸟嘀咕了好一会儿。
“多谢你冒险为我打探, 如今此地危机四伏,你快走吧……我?不必担心我,我与我的同伴也会想法子离开的……嗯, 你也保重,后会有期。”钟离晴冷眼看着姬无愿一脸认真地与那黎鸟对话, 神色可说是十分地温柔, 只怕对着自己也没有这般——也无怪乎她会得到那些飞禽走兽的青睐了。
手掌微抬由着那黎鸟飞走, 目送它远去,直到小家伙化为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姬无愿才收回目光;本还微微牵起的唇角缓下了弧度,柳眉轻蹙,对着眼含询问的钟离晴露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神色来:“黎鸟虽不擅攻击, 速度却奇快,瞬息可飞越百尺,方才它告诉我,整个遗迹都已崩塌,而且罩在遗迹外的结界也遭到破坏,无法出入,更伴随着漩涡乱流,会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活物都卷入其中撕成碎片。”
——进不得,退不得。
这座遗迹现在怕是已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埋骨牢笼了。
“照这么说,岂不是我们都出不去了?”钟离晴神色一沉,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钟离不必着急,我等进入这遗迹之中,族中长辈都已知晓,三殿也会派人来维持秩序,若是我们技不如人,机缘未到而折在里面也就罢了,若是因为别的缘故,这遗迹阵法出了差错,无故围困,想来她们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会派人来救——我们只需静待即可。”姬无愿颇为笃定地说道。
“无愿可有把握?”钟离晴有些不敢相信。
“并无。”不料姬无愿并没给她定心丸的意思,很是随意地摇了摇头。
钟离晴不由咬牙:“那你缘何……”
“钟离,除了静心等候,我们也别无他法,你身受重伤,不可轻举妄动——是生是死,不过是天命。”姬无愿看得很淡。
“如此……是我拖累无愿了。”钟离晴苦笑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姬无愿大可离开这里四处查探,寻找离开的方法或是路线,但她并没有,只是消极地坐在这里等待未知的救援,不过是为了陪她这个几乎丧失了战斗能力的伤员,顾念她的性命罢了——偏生她还觉得对方太过超脱冷淡,竟是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无妨,我愿意留在这里,是我与钟离的缘分,何来拖累之说?”姬无愿认真地望着她,郑重其事地摇头道,“我不信命,但我信缘,恕不从命,但随缘耳。”
“无愿所言极是——尽人事,方能听天命,我也不可轻言放弃才是。”钟离晴被她的泰然所镇,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低头翻看起储物戒指中用作恢复调养的丹药。
自她进入仙魔域以后,诸事烦扰,心绪跌宕,倒是许久不曾沉下心来炼制丹药了,原来的储备之中,品质最好的也不过是些白银级、黄金级的丹药,对于她现在的修为来说,却不太得用。
一时间,竟是久违地体悟到囊中羞涩的感觉了。
钟离晴抿了抿唇,又在储物戒指中翻找了一会儿,目光忽而一定,凝在一只小巧却普通的储物袋上,思绪一晃,仿佛回到那时候:那人眉目清冽,眼睫轻敛,专注地替她系上了储物袋的丝绦,柔声嘱咐她听话的模样——千年的坚冰化作温润的暖玉,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