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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47)

作者:Ashitaka 时间:2019-05-06 20:32 标签:HE 轻松

  柳亚东扭脸盯他,问他:“我如果反抗,我什么下场?”
  静静了两秒。
  “血溅当场。”路果真宽了,侯爱森笑:“哈哈我瞎说,我不知道,我忠心耿耿,我没反过。”
  又是须臾沉默。
  “你跟那两个捆死了,你怕?”
  “算吧。”
  “我讲句难听话。”侯爱森嘴巴一翘,“小胡有丽茹姐这道护身符,泉哥不会给他难看。”
  “嗯。”柳亚东一想这个就滑稽地想乐,又恼得眉心发疼:“还他妈挺厉害,还给他傍上个阔太.......”
  “嘘——当不知道。小兰就悬,他真他妈不是个混世料子,送去读书我看倒能成才。”
  “泉哥当年看走眼啊。”柳亚东装模作样地叹,说完破功。他心说:那最好不过,我就拼命挣钱供他读,什么都不为。他读书不行,但知道读书有文化的好。具体说,凌仔能写一笔好字,他就挺羡慕。
  “也有点用的。”
  “嗯?”
  “没什么。——哎,静静挺喜欢你的,你再去春水堂,说说话。”侯爱森往他裆里瞄,神色促狭,装着老牌牌:“你这个年纪总要过这步,总不能睡个觉就升国旗吧?该办办了,办完你就不想了,静静挺乐意帮你这把的。”
  柳亚东捏扁烟,久到侯爱森自觉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的,他才眉头渐渐凑紧,小声问:“真有用?”
  “你说哪方面?”
  “控制自己......不乱想。”
  “那应该吧,至少不想入非非了。”
  柳亚东耸眉,摸着刀锋似的鼻梁。
  春水堂开豪包,吃了葱段南海参,喝论片计价的猴魁,邵锦泉焦丽茹作陪,拽上涂文和文琦玩麻将。焦丽茹和他当年是为排遣寂寞,不存在什么旧情一说,睡过觉,不碍事。
  文琦离广离京不背现钞,他从腕上解下块晶亮的百达翡丽,往翠翠的绿绒桌上一搁,说对不住了各位,毛票子我是一张没有,我晚上若输,就拿这个抵,赌按赌的规矩,咱们多退少补。他哪怕是脱裤衩子说抵,谁敢给个不呢?邵锦泉焦丽茹有模有样摆出一小摞毛币,表示肝脑涂地奉陪到底。唯独涂文昂头叫苦,拍桌说哥啊姐,欺负我穷啊!我小弟一个跟您们赌,不是嫌贫得不彻底么?!他挤眉弄眼,焦丽茹乐够呛,她分半摞毛币给他,瞪眼说,别再叫了啊!文老板平常都是摸琴摸棋的,难说谁输呢,你老老实实陪人尽兴,搞不好赚得比你往常还多?
  哗啦啦搓起牌,四人谈笑风生。静静做茶姑,添水续杯。文琦手生,摸牌极慢,一股儒儒的味道,“丽茹,你家晓伟快出国啦?”
  焦丽茹手托下巴等着摸,指甲改涂枣红,“小催命鬼总算拉拔大了。”
  邵锦泉抿口茶,取笑她:“你不还舍不得么,小雅说你偷着哭。”
  “那好歹身上掉下俩的一块肉,我不难受一阵儿,我还是个妈么?”焦丽茹笑吟吟地,抓到张三条,一砸嘴,排兵布阵插进行列里,“他那个臭小子啊,崇洋媚外得很,走了我看就不会回来。我以后退休养老还是个悬呢。”
  文琦觑她一眼,“该找啦,老啦。”
  涂文乐:“丽茹姐要掀桌了回头,又来个催的。”
  焦丽茹哼哼:“我跟老邵说了,你到五十再没找,我就跟你凑合。”
  邵锦泉出张二万,挑眉说:“我可没答应啊。”
  “干嘛?”气他不卖面子,焦丽茹乐:“是你看不上我?还是你们家缪骞嫌有个当鸨妈的嫂子?”
  邵锦泉娇纵她,蹙着眉心笑:“说就说你少给我扯他。”
  “都不是外人我才说呢——”焦丽茹朝她伸头,边出掉二饼边虚嗓子道:“你把他惯过分了,你拿捏得清他是你同爸不同妈的弟弟,他那么嫩一个伢伢能么?已经昏头不知道把你当什么了,再不刹车,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你。”
  邵锦泉如常摆一副十拿九稳的脸,摇头说:“没你想的那样。多心鬼。”
  “呸。”
  “你搞清你那头了?”邵锦泉反炝,捏住她小九九:“我招的小弟,都成你手的了。”
  焦丽茹不语,作怪地皱鼻子动嘴。
  文琦一推眼镜,支气管直沙沙响,他沉浊地笑,说:“看你们这帮人乱得呀。”
  邵锦泉没接茬。焦丽茹眉头抬高,精怪说:“这话从文老板嘴里出来,真是打个大折!”
  豪包门外,亮灿灿的水晶灯。兰舟胡自强穷极无聊,昂头数这硕大一盏里,究竟攒了几串儿珠帘呢?一二三四五六七,没数出个门道,率先被晃花了眼,俩人搓着眼皮直乐,互骂对方是个傻。都不知道为什么,兰舟眼皮上堆着红黄蓝绿的颜色,他边搓边晃神,眼前浮现了两个男人交叠冲撞的白屁股。再下一秒抬头看,是他和柳亚东。
  静静开门吓了他俩一跳,胡自强先敛容正色,开口说:“静静姐。”静静笑骂他:“嘴咧得像个二傻子,不晓得丽茹姐喜欢你哪块。”她目光横移,落进兰舟眉心:“小兰?”兰舟点头。“你姓儿真美。”静静指长廊那头:“下楼找领班拿盒软景泰,等会儿带着火机拿进来。”
  兰舟一愣:“我进去?”
  “嗯。”静静点头,“就是你呀,邵老板让你拿进来。”
  搓牌间隙,满室哗啦啦,如潮汐拍岸。文琦给牌一张张翻面,看男孩儿给邵锦泉稚拙地点烟。
  他率先是琢磨,他邵锦泉坏事干多也做起慈善了?招这么个瘦棱棱的,拼打拼杀唬得了谁?关进去没捞的那个人妖码房,好歹有张敌不过的毒嘴。这孩子,看着倒干净得很。人是视觉动物,他继而打量起五官。不是中南的长相,鼻子嘴巴不出错儿,眼睛倒真漂亮,黑葡萄,黑玛瑙,密林里的鹿,黑幽幽的,又像口井,还真一眼看不透。视线下移,柴啊,柴得可怜巴巴,细腰扁屁股,没人给养嫩呢?养水滑一点,硬让他读点文化,一定是个有味道的孩子。最后才看他点烟的手。抖颤颤的,怎么,在怕?哎邵锦泉啊邵锦泉啊,你还真是个作孽的。
  他卷起眼帘儿瞥过去,邵锦泉正抿了深深的一口,徐徐外吐,弄出层灰蒙蒙的颜色。
  邵锦泉朝他不显地抿嘴,他顾自笑起来摇摇头——瞎操闲心。


第28章
  何其芳用过的一些纸张被大玉拿去烧灶,柳亚东因此牢记过她的字迹:娟秀但挛缩,像挤挤挨挨的豆粒。
  纸上大多写的是诗,柳亚东正读不顺,反读不通,但他尽量背下来,反正也没什么课外书读。有一句他印象很深,因此常在嘴边,但从来不曾念出来。这句是:活是积累死亡,细和密,促成湿重之光。
  文琦去年以实业名义,捐助素水三中一批桌椅,和一栋三层的图书楼。为感谢文琦义举,图书楼前特立了一个方碑,官话套话刻了一堆,找学生每周一三五把它擦得雪亮。文琦钱多烧手?不是,为一时兴起,为良心稍安,为他和邵锦泉开的一个玩笑。
  邵锦泉:“当年要不是迫不得已跟你混,我能读北大。”
  文琦:“权当我的错,我不让贤,叫三中少了你这么个人才。”
  邵锦泉:“也不算是。”
  文琦:“我给捐栋楼,补偿补偿?”
  大几十万,换他脸上一层金。他这回来素水,三中校党委书记邀约四五次,说什么也要他赏光莅临一趟。戴朵花颁个证儿照个相讲通话吃顿酒,就那套流程。邵锦泉劝他推掉,他倒饶有兴趣,说没必要,太骄矜不给面子,人才显得假。
  “但我文秘没带,是不是有点儿不像?”文琦摆弄腕表。
  邵锦泉故意说:“丽茹手底下的女孩儿,看着顺眼你就挑一个带着。”
  文琦笑:“你少来。”意思说鸡我看不上,你在侮辱我。
  “那我让老贾跟着吧,他稳当。”邵锦泉去拿手机,“我就不露面了。”
  文琦又说:“你安排吧。”
  “他你也带着吧。”
  文琦用指甲轻敲水晶的表面儿,瞥他:“谁个?”
  说到底也才四五月,素水技校宿舍里的活物开始肆虐。焦丽茹替兰舟换了新弹的薄被,丝绸的面料,浸满太阳的气味。昨儿一条一寸有余的蜈蚣钻了被单筒,兰舟的柳亚东的来回钻,脚多追不上,滋遛滋遛,转眼就没了。傻眼。柳亚东说这东西叮一口毒到你半身不遂,找不着也别睡了,你俩去找旧强哥对付一宿,我来逮它。隔天要替焦丽茹洗小跑,胡自强率先拾掇被子去敲隔壁屋门,留柳亚东搓着胳膊,站床边看兰舟慢吞吞地提裤子。快着点儿,再墨迹别睡了,柳亚东催他,别开眼看天花。兰舟扒拉头发,把外穿的单褂一披,趿拉着武鞋关门关窗,说我陪你抓。
  柳亚东没吭声,过会儿嘿嘿笑,说你挺仗义,半身不遂啊。兰舟挑眉,抄起门后的火钳,说遂就遂,要遂一起遂。
  说集中做一件事,静到只剩桌椅杂物挪动的动响,与彼此呼吸,其实不对,都不专注。思虑见缝插针地沃蔓生长,千丝万缕,阻碍肢体。视线叠撞到一起,都会一惊,挪开地一刹又会短暂地发蒙,想我现在是在干什么,哦,找蜈蚣。继续低着头,窸窸窣窣,掀被子,搬椅子,翻床底,故意轻视掉对方的存在,结果又因不留意,会在逼仄的屋里碰触到彼此的皮肤。和以往不一样了,碰触已经会留下烙烫的感觉。
  蜈蚣杀回马枪,啪嗒从布帘掉到地上,几番扭动,快速蛇行。两人并肩簇着追逐上前,满屋是啪嗒啪嗒踩空的声音。眼见逼停它到角落,蜈蚣自知是绝路,扭身向死而生地朝他俩爬行。手都吓凉了,柳亚东嘴上踢天弄井,人则一迳蹦着倒退,姿势如别致的土著舞蹈,又像被开水烫着。兰舟快笑得肚子疼。叮咣五四,生死一线,兰舟执剑似的竖起火钳,瞄准爬虫望中劈下。刷啪,腰斩,威武无双。柳亚东都冒汗了,手往额头上揩,说我操,还他妈挺悬的,你可以啊。兰舟吐舌头,去拉他汗津津的手。
  柳亚东翻出上次喝剩的半瓶烧白,将蜈蚣两截儿从瓶口丢进去,算鞭尸。
  关灯重头睡过,翻身倒滚,心都跳着,都很不平静。
  因此隔天在议客厅里站着,兰舟西装领带,绷紧了弦,也显得精神不足,有一丝幸福又萎靡的样子。文琦看看他,笑了没言语,叫校里文书多倒一杯茶。
  三中校主任气质花开富贵。脸土面积不大,牙间显见有结石,八十年代流水作业的青眉两道,披肩棕褐小卷儿,穿身改良对襟桃红色唐装。她热情洋溢的样子,让老贾在一旁悄悄朝兰舟笑,说:“这年头啊,给钱的都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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