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怎么了(49)
韩章望着他的双眼,从里面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担忧,不安,还有一些对事态变化措手不及的狼狈。
他无疑是看出了他的煎熬,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外面等。
韩章点了点头,有些仓皇地转身往外走去。
他一路走着,走过长长的走廊,冷清的楼梯,一直走到了疗养院外的停车场,然后靠在车边点了根烟开始默默抽起来。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差不多抽完了一包烟,林春舟那头还是没有消息,既没给他打电话,也没回车里。
韩章的情绪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慢慢平静下来,冬日的暖阳也使他冰冷的手脚逐渐恢复温度。
他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远远看见林春舟从疗养院里出来。
“怎么等在外面,不冷吗?”林春舟在离他还有三米远的时候按下车钥匙,开了车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带笑的老好人。
韩章没说话,打开车门闷头钻了进去,林春舟晚他几步,过了会儿才坐进驾驶座。
林春舟坐进车里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起步,而是打开空调调到最大,让韩章先暖身子。
他总是很温柔,很妥帖,不会让人感到一丝的压力和不适。就算从别处得知了某个秘密,他也不会在当事人面前流露出任何探寻的意图,甚至会贴心地替对方将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下去,只要当事人不提起,他就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韩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环胸,毫无预兆地开口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对对方的有意围护一无所觉。
林春舟动作一顿,他原本已经放下手刹打算启动车辆,现在只能将手刹又拉了起来。
“你指什么?”
韩章看向他,环抱住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我PTSD的原因。”
双手环胸的姿势在心理学上有抗拒和自我防御的意思,林春舟知道让他主动说出这件事已经非常不容易,所以也不贸然出声去打断他,只等他自己说出一切。
韩章视线转向前方,随意地安放在一处:“上次我见到夏之君就觉得他古里古怪的,回来和你一说起他,你表现的也很奇怪,现在想起来,你应该是那时候就从他那边知道了什么吧。”
林春舟没有否认:“他一直在调查李东瑞的死因,想知道到底是谁,是怎样的任务……杀了他。”
韩章闭了闭眼:“那你呢?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春舟没有立刻回答对方。
他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李东瑞到底怎么死的吗?不,他其实想知道。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杀死了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时,李东瑞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如果真相会触及到韩章的隐痛,他愿意等对方伤口慢慢愈合后再同他谈这件事,而不是野蛮地撕去血痂让对方伤上加伤。
“你愿意说,我就听。”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但如果你觉得谈论这件事让你很不舒服,那就让我们忘了它。”
真是要命的知情识趣,韩章略微动了动唇角,疲惫的心灵和紧绷的神经都因为对方体贴的话语而稍稍松弛了些。
“无论是我的PTSD,还是李东瑞的死因,都要从一个女孩开始说起……”他已经不打算再逃避了,于其裹着伤处任它腐烂发臭,不如挖去腐肉让它重新生长,“这个女孩名叫陆茜茜,是江市木业龙头人物陆子任的女儿……”
韩章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辆车里,与林春舟谈论那段最不愿意回首的记忆。而与此同时,夏之君那边也收到了一封记载着真相的邮件。
他三年来始终没有放弃对李东瑞死因的追查,他尝试了各种手段,各种门路,有些甚至已经触及违法的边缘。他似乎在这件事上着了魔,犯了倔,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可当那封记载着真相,从大洋彼端发过来的邮件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又迟疑了。过去他只知道近乡情怯,但原来一件事追寻太久,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知道真相,竟然也是会生怯的。
心理准备做了一大堆,一咬牙,他最终还是点开了邮件。
这一“脚”他踹得颤颤巍巍,踹得冷汗不止,一点点拖动鼠标往下滑,等好不容易将一封长信看完,竟有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感。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真相……
关掉邮箱,夏之君对着空白的电脑桌面发了会儿呆,似乎陷入了一种茫然中。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了。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韩山发来的信息。
【我想好了,我不想做警察,也不想做银行职员,我想做检察官!】
夏之君愣住了,对着最后三个字久久不能回神。而没有等他继续发呆下去,久没有得到回音的韩山迫不及待地打来了电话。
“夏大哥,你看到我发你信息没有?”他的声音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仿若清晨的太阳。
夏之君抿了抿唇:“看到了。”
韩山的声音更雀跃了几分:“我想备考司法考试,夏大哥,我能来找你问些问题做些咨询吗?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因为找了宠物店的兼职,加上有意识地开始存钱,现在终于不是月光族少年,也能请对方去个好点的餐厅用餐了。
夏之君现在脑子其实很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我打算去一个地方。”他就像在梦里一般,“你要来吗?”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邀请韩山,可能是韩山的电话来的正是时候,也可能是他心生畏惧了,想要有个人一起壮胆。
“好啊,”韩山不疑有他,先是一口答应,接着才问去哪儿,“是去真人cs馆吗?”
夏之君道:“不是,我等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过去。”
两人挂了电话,韩山没一会儿便收到了夏之君的短信。
韩山将地址复制黏贴进了导航APP,发现那是个位于江市郊外的地点,周围一大片都是荒地,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奇怪了,他去这种地方做什么?”韩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叫了车,打算与对方在那边碰头。
第三十四章
韩山已经放假了,从家里出发去到废墟有些远,等他到的时候,夏之君早就等在了那里。
载韩山的出租车司机还奇怪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韩山摸着鼻子道:“我朋友约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司机面露疑惑,但看他一个年轻小伙子,现在又是大白天,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再多问。
韩山几乎一下车,手机都没来得及掏,就寻到了夏之君的身影。只因这里太荒僻,对方又太显眼。
深灰色的风衣在寒风中猎猎声响,夏之君一米八几的人,双手插袋立在围墙下,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尊比例完美的雕像。
韩山走近他,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对方却始终毫无所觉。
差不多还剩三米,韩山见对方仍没反应,兀自出神的厉害,忍不住出声叫他:“夏大哥!”
夏之君眼睫毛因这一声叫轻轻眨动了下,似乎总算从长久的沉思中醒过了神。
“怎么来这种地方?”韩山小心跨过脚下碎石,挨到他身旁,打量四周杂草丛生、乱石嶙峋的景色,眉宇间是透着不解。
此处临江,以前好像有个什么厂房,当初市政改造说把这块规划到了沿江景观公园项目里,厂就陆续搬迁了。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出了什么问题,房子拆了,工程却迟迟没有动工,地就这么荒废着,转眼也有三四年了。
夏之君的脸冻得有些发白:“我一直在追查一件事,这件事几乎成了我的心魔。今天我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说话时,嘴里不时冒出白雾,“就想来看一看这答案里的终点。”
一般这样的拆迁荒地,为了防止他人随意进入造成危险,都会建起高墙将地围起来,就算有门也是大门紧锁。韩山都没反应过来他这个“看一看”是怎么看,“终点”又是几个意思,夏之君就在他面前像只敏捷的猎豹般突然发力,几步了到围墙下,一脚踏上墙面,像踩梯子那样轻松上了墙,再双手一撑翻了过去。
韩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就这样消失在围墙另一端,内心震撼不已。
不是,这是……非法入侵吧?!难道夏之君在查什么案子,里面有他要找的证据?
韩山茫然地在原地愣了几秒,发现对方没有翻回来的意思,一咬牙,往后退了几步,助跑后一跃翻过了围墙。
还好他青春年少,身手敏捷,这样的墙翻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站稳脚跟,他拍了拍满是尘土的手掌,四下搜寻夏之君的身影,发现对方早已往废墟中央走去。周围全都是爆拆后留下的建筑垃圾,有些混凝土里还插着钢筋,叫人举步维艰。韩山凭着自己打篮球练就的灵敏身手,左冲右突,好不容易跟上了夏之君的步伐。
“夏大哥,你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为什么会跟这个地方有关?土地纠纷吗?”他潜意识觉得夏之君追查的一定是个案子,“怪不得这块地这么久都不开发,是不是因为涉案啊?”
夏之君停住脚步,目光有些哀伤。三年了,经过上千个日夜的风雨洗礼,这里不可能再存有任何痕迹,他心里明白,但仍旧忍不住想来看一看。说到底,还是不甘,还是遗憾,还是想在岁月的摧折中,抢夺到关于昔日旧友的最后一点影像。
“的确是涉案,但不是土地纠纷……”夏之君眼前树立着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上方支出一截生锈的钢筋,扭曲着,像一把气势汹汹、从天而降的凶器。
这样的混凝土块有很多,乍一看周围仿佛成了一个硕大的剑冢,加上横生的诸多荒草,平添一股萧瑟意味。
夏之君伸手摸了摸那截钢筋:“三年前,江市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富商陆子任的女儿陆茜茜周末与男友约完会后就离奇失踪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任何留言。”他缓缓道来,“她的家人第二天就报了警,一开始只当是一起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但很快,绑架陆茜茜的绑匪打来了电话,要求提供一百万的赎金。这个案子很快被转移到了江市刑警总队,由重案组侦办。”
韩山听到这里时眉心不可抑制地跳了跳,三年前的重案组,这个时间点卡的太准,让他不免要去怀疑这个案子是不是和他哥受伤离开刑警队有关。
***
“陆茜茜的案子最后落到了我们小组头上,当时我进警队没几年,资历尚浅,脾气却不小,说话做事都不会拐弯,就挺不受人待见的……”准确说,是挺不受组长待见的。程云开那会儿总让他低调,让他和同事打好关系,多拍拍领导马屁,可他偏偏学不来虚与委蛇那套,两人没少为此发生争执。
林春舟静静聆听,并不打断他。
“我们很快查到了线索,绑架陆茜茜的嫌疑人基本锁定,是三名未成年人。”说道此处,韩章眼眸黯了黯,嗓音也逐渐低沉,“陆茜茜出身良好,在校成绩优异,平时也很热衷公益活动,曾经做过少管所的义工,而这三名少年,可以说是少管所的常客了。他们可能在接触陆茜茜的时候知道了她富家千金的身份,于是在离开少管所后,选择了她这个最适合的人选,精心策划了一起绑架案。”
他这种说法十分的古怪,林春舟几乎立马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用“合适”这个词?对什么最合适?对谁最合适?但他仍然没打断对方,而是选择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