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还有救吗?(26)
“我小时候住的楼房,顶上也有一个天台。”陆南扬说,“我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会偷偷溜上来,躺在水泥板上看云彩,一看就看一整天,直到我爸气急败坏地上来把我揪下去。我爸——我是说,我亲爸,就拿一根这么老长的竹竿抽我屁股,偷多久的懒就抽几下。后来他找了好多木条把去天台的门给封上了,我呢就偷了把水果刀,一点点把那些木条凿出一个洞。不管他封多少次,我都能想办法再跑出去。”
陆南扬笑了笑,“后来我去了陆家,陆家的别墅前面有一整座私人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个露天泳池。但是说来奇怪,我一次都没去过。”
谢泉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爸不会。”
“嗯?”陆南扬看向他。
谢泉低垂眼帘,镜片反射着微光,似乎有意不让陆南扬看清他的眼神,“我爸不会管我去哪,有时候我消失一整天他都不会发现。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回在体育课上扭了脚,老师给他打电话让家长来接人,结果我一直等到放学,也没有人来接我。后来是我自己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回去一看,灯是黑着的,没有人在家,我被关在外面,就这么蹲在家门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陆南扬说不出话,垂在身体旁侧的手指神经质般地抽动了两下。
“那天晚上,天气特别晴朗,一朵云都没有,就跟今天一样。”谢泉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夜空,忽然伸手指了个方向,“北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你能看见吗?”
“什么?”陆南扬顺着谢泉的目光抬起头,有些茫然。
“把灯关上。”
陆南扬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泉的胳膊就探过来直接拿走了立在旁边的手机,关闭了手电筒功能。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陆南扬的手下意识朝旁边摸了一下,刚好触及到另一个温热的源头。
衣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在视觉被剥夺的环境里,对方的呼吸声忽然被放大了好几倍,清晰可闻。
“抬头。”陆南扬听见谢泉说。
于是在黑暗里,星辰像瀑布似的铺洒在夜色里,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正北方向,有一颗这周围最亮的星星。”谢泉伸手指向北边,“那是北极星,处在地球自转的轴心上,无论其他星星怎么斗转星移,它的位置都固定不变。”
陆南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真找到了那颗星星。
“在北极星的左上方,就是我们头顶这一片。”谢泉的手换了个方向,指向头顶,“有三颗很亮的星星形成了一个三角形。这颗,这颗,和这颗,能看得到吗?”
“能。”陆南扬的目光跟着谢泉的手指移动。
“这是牛郎星、织女星和天津四。”谢泉说,“这三颗差不多是夏季夜空中最亮的三颗星星,就算在城市里,只要像这样避开灯光,也很容易就能看得见。如果空气再好一点,就能在牛郎星和织女星中间看到灿烂的银河。”
谢泉的手指移动到最上面的那颗星星,说:“在一些民间传说里,牛郎和织女相会时搭的那座鹊桥就叫天津,也有说法说天津是护送他们相见的一位仙女的名字。天津四看上去可能没有牛郎星和织女星亮,但其实是人类已知的最亮的恒星之一。它的直径大约是太阳的220倍,质量是太阳的20到25倍,只是距离我们太遥远了,足足有2615光年。”
陆南扬看着谢泉淡灰色的眼眸,移不开目光。
他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谢泉,却一下子全堵在了嗓子眼,“你——”
好不容易开了个头,手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响了。
陆南扬皱起眉,接起电话,“喂?”
对面传来闻飞的声音,“还喂!你人呢?死哪去了?这么大个图书馆你跟我们玩躲猫猫呢?”
他居然完全把闻飞他们忘在脑后了。
“呃……我,出来上厕所了,马上就回去。”陆南扬一边解释一边站起来。
“赶紧的,再晚宿舍楼该关门了。”
陆南扬一边“好好好”地应着,一边挂断电话。
他看见谢泉也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楼梯口走去。他想起上一次谢泉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就那么沉默地走进夜里,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像随风路过的蒲公英,只要有一次抓不住,就会永远消失在空中。
“谢泉。”陆南扬喊道。
蒲公英倒是也回头了,挑了挑眉毛,朝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把我从你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行么?”陆南扬说。
第23章 孤舟
陆南扬最后也不知道谢泉有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但是那晚之后,陆南扬偶尔会给那个叫溺的名字发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
比如在食堂吃到一块硬得像石头似的油条,他就拍一张照片发过去,然后写:
-云城大学3376号新式武器,杀伤力评级S+
比如在后门喂猫的时候发现那只长毛橘猫大了肚子,他就拍一张照片发过去:
-失算了,又不知道被哪家的臭小子搞大了肚子。早知道上个礼拜就该把她抓去绝育的。
比如在雨后的校园里发现了一只蜗牛在落叶上缓慢爬行,他也拍下来:
-在马路中间发现的。差点就被踩死了,幸好我提前发现,把它放进路边花坛了。
如此往复了几回,终于有一天,对面的人回复了。
溺:幼稚。
向南阳:这叫有爱心,怎么就成幼稚了。
溺:把精力花在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上,本身就是幼稚。
向南阳:照你这个说法,你也蛮幼稚的啊。
溺:?
向南阳:你还不是回了我的消息?
溺:……
谢泉发了六个点之后就没再说话,陆南扬嘴角上扬,轻轻划走对话框。
-
“谢医生,谢医生?”
直到面前的患者喊他,谢泉才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回抽屉里,重新挂上职业性的微笑,“不好意思,怎么了?”
面前的男生神态很局促,坐在凳子上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那个,就是最近几天又睡不着了,之前的药吃完了,所以……”
“你最近是在考研?”谢泉抬起头看向男生。
“嗯,是。”男生迅速把头低下,避开了跟谢泉的眼神交汇。
“考研期间压力大也很正常,但你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安眠药上。”谢泉柔声说道,“这东西对身体不好,而且时间一长就会产生耐药性和依赖性,到时候不吃药就睡不着,你也不希望变成那样吧?”
男生抿着嘴没说话。
“这样,我可以给你开点安神的中成药。”谢泉撕下一张处方,拔下笔帽,“你回去吃一段时间试试……”
“你上次给我开的安神的药我吃过了,没什么用。”男生打断了谢泉,苦恼地说,“谢医生,你就没有压力大到睡不着的时候吗?”
谢泉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有。”
男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啊。”谢泉用笔杆撑着下巴,仿佛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听听舒缓的音乐,去海边散散步,跟朋友聊聊天,再吃一顿丰盛的美食,心情很快就能好起来。”
男生的表情渐渐从期待变成了失望,他小声说:“这些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谢泉放下笔,看着男生的眼睛,而后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男生的手。
男生慌忙抬头,耳根立刻红了,“谢医生——”
“你还年轻,以后人生的路还长着,考研不过是人生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你为它付出这么多的情绪成本,更不值得你用药物去伤害身体。”谢泉认真地注视着男生的眼睛,“别着急,放轻松,人生是场马拉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