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91)
灰蒙蒙的雾气缠绕在光秃秃的枝丫上,朝着灰蓝色的上空延伸上去,昨夜的雪覆盖了校园的聒噪,冷冬的清晨陷入无边的寂静。
时间仿佛放缓了脚步,沉寂了下来,四点半的时候顾执醒过一次。
他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反复拨打一个关机的号码,后半夜才抱着手机模模糊糊的睡过去,天还没亮的时候窗台上落下一只停歇的鸟雀,顾执被它翅膀扑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他醒来之后便没再睡着,拿着吃剩下的薯片丢了一点在窗台上,便起身洗漱。
李茂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宿舍里有个人坐在桌前看书,吓得差点当场栽跟头。
“我去,你起这么早干嘛呢?”李茂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的问。
“看书。”顾执没好气道:“不明显么?”
李茂觉得很不明显,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朝顾执走过来,他手里还真拿着一本《精编高中英语》。
顾执心不在焉,书拿在手里半个小时了,一页都没翻,他随口说:“你质疑我?”
李茂有点纳闷,倒不是质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英语昨天都考完了,你还看这个干嘛。”李茂多少有几分不解。
他觉得就算要看,也应该看今天要考的理化才是。
还沉浸在顾执清奇的脑回路中没反应过来的李茂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初的床铺,他有些疑惑的问顾执:“欸....江初昨晚没回来啊?”
“哦”顾执状似不经意的回了一句。
过了片刻他终于合上书说:“我先去教室了。”
“那么早?”李茂说:“你这么拼还要不要我们活了,好歹我是个学委,你给点面子。”
可能是顾执的积极性打动了他,他朝顾执说了句:“等我五分钟”就匆匆洗漱完套了个厚外套也跟着一起去了教室。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了,已经没几个自觉性高的早到,出了门才惊讶的发现昨夜下雪了。
他们走在露天的台阶上,积雪覆盖在无人行走的路上。
早上的教室冷得像冰窖,即使热水接了一杯又一杯,还是抵不住寒气,学校的热水是24小时供应的,暖气却不是,他们来的太早,值班老师都还没上岗。
从昨天到现在,江初既没有回电话也没有回信息,顾执有点忐忑,从宿舍就开始做心里建设,脑子里两个声音纠结成团——
一个说:他该不会考试也不来吧?
另一个说:那不至于,多大点事就不考试了。
一个说:以他的性格倒也是能干的出来。
另一个又说:都怪你,他本来就心情不好,你还雪上加霜。
当然无论哪个声音大,最后的结果都是人他已经得罪了。
不过好在江初还不至于不分轻重,他踩着考试铃响起的最后几声,出现在教室门口。
随着他的出现,顾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沉了些许。
因为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发卷了,他不便多问,只敢悄悄地看几眼以此来判断江初是否还在生气。
当然结果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江初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用许景的话来说就是面无表情。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试卷,黑色的水笔在他的手指尖来回转着,偶尔停下来,然后在试卷上缓缓落下去。
要么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放在平时,在人才济济的二班,顾执绝不可能是第一个交卷的。
但早起的两小时不是白起的,正好最后一题的题型他早上在错题本里看到过。于是他为了以防江初那变态的做题速度会在第一时间做完卷子当着他的面扬长而去,交卷时间一到,他就第一个冲上去。
期末考试监考的老师并不是二班的任课老师,是随机抽签决定的,这位老师对二班的情况并不了解,对于顾执这种“准时交卷”的学生并不赞赏,反而是皱起眉头:“就算是做完了,也要检查清楚,万一错个符号在高考里都是要扣分的。”
这群中年老师动不动就拿高考吓唬人,顾执早就习惯了。
他指着黑板上方的时间说:“我一定严格按学校规定时间交卷。”
这话乍一听是乖,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在卖乖
监考老师被他气的不轻,却一时没话反驳。
顾执交了卷走到教室外,在走廊尽头站着等人。
老师瞥了一眼外面,提醒还在奋笔疾书的学生说:“时间还早,你们不用着急,考试要求稳不求快,就算提前交了卷出去了也还是等着,阅卷的老师不会因为提前交卷而多给一。”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人停了笔交卷,这种事只要有带头的,后面的人就奋起猛干。
“......”
难怪潘主任说二班是高二年级里最难管的一个班,果不其然。他心说,我看你们能考多少分,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嚣张。
江初刚出教室,就看见守株待兔的顾执在楼梯口等他。
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下楼梯。
顾执跟在他身后,有点儿丧气,尝试跟他沟通。
“你考得怎么样啊,......”
没反应。
“你待会有事吗?我知道青少年宫附近有家书店新到了一批书,听说难度空前,你去不去?”
还是没反应。
“许景说过几天咱们一块出去玩,你会去的吧?”
*
江初回到宿舍收拾了几本可能会需要的书,行李什么的他懒得收拾,反正高二的寒假也就半个月,搬来搬去的他嫌麻烦索性就丢学校了。
顾执在一旁问了十多个问题,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他本来觉得自己挺过分的,要是今儿江初跟他吵架或者训他他都认了,大不了厚着脸皮道歉江初总不会真的翻脸,可是这种我仿佛跟你不熟的状态让人恼恨值直线飙升。
他向来都是有事解决,解决完就翻篇,事后大家又能和好如初的个性,第一次遇到江初这种不配合的,他就变得六神无主了。
有些问题是无解的,譬如偏见和指点。
因为掌握权不在自己手上,所以想江初这样不在意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多感觉,但是顾执不同,从他们的关系超越同学和普通朋友的时候开始,这种强烈的不安就始终盘踞在江初心里,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他不确定在顾执心里,究竟是偏见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有些事情不摊开来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如果以后顾执还是这样呢?
上了大学,步入社会,还有家人和朋友。
万一有一天顾执不再喜欢了,或者扛不住偏见和别人的指点认命的放手了呢?
没有谁想要在黑暗里挣扎,谁都想爬出来。
他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这些事他从前不会想是因为还没有值得他思考未来的人出现。
一连十几句话都没换来一丁点反应,顾执也有些气不顺,他不知道江初想的这些,只觉得他生气起来没玩没了的。
“你说句话行么?”他站在江初身后,双手插在兜里,心想要在不说话,自己就要动手了。
江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金口。
“说什么?”江初反问他:“说你急着要划清界限么?还是说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顾执愣了一下,他知道江初会生气,但不知道他会这么生气,还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他想通过插科打诨的方式把这件事翻篇好像不太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执哑声说:“小心一些总没错吧。”
顾执说的没错,小心一些才是保护他们最好的方式,但在江初看来,小心一些不过是他想要撇清关系的托词,他冷哼了一声说:“你没错,都是我的问题。”
这句话充斥着十足的怨气,但顾执却觉得,只要江初肯跟他说话,就说明气已经平息了一半了。
于是他褪下去的底气和战战兢兢的心脏都慢慢恢复了点。
“这又不是是非题,争它干嘛,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他不走心的发着誓,伸手去拉了一下江初的衣袖,对方没有让开,他便得寸进尺的去抓江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