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90)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那天江初说我爸知道了的样子太过平静,那之后的几天顾执脑子里时不时的会蹦跶出江旭阳揍江初的画面,尽管江初没有在说起过。
然而这样的画面再一次跑进了他的梦里。
江初的眼角的擦痕还在,但江旭阳却不在,周围是很多他们熟悉的人,贺雯,董鑫,还有许景李茂苏诺,很多的同学,甚至连顾茜和顾卓威都在人群里。
他们都是几近麻木的表情,用一种旁观者的冷漠语气问他是不是疯了。
顾执不常做梦,被噩梦惊醒的经历也只有一次,那一次是视觉刺激,这一次是感官冲击。
他惊醒过后不到两秒钟,眼前忽然一黑。
他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课桌被他大力的拖拽出移动的声音。
黑暗中有人拽了他一把。
“顾执。”熟悉的声音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
“干嘛。”他惊慌中回了一句。
逐渐感觉到已经不是做梦,手腕被人拽着轻轻拉了一下,然后那个声音又说:“停电了你慌什么?”
是江初的声音,紧接着周围人鬼叫的嘈杂声骤然掀起,有人拿出手机,满教室乱窜的灯光刺的他眼睛疼。
顾执重新坐好之后,还有点发懵,喘了口气才发现方才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他的手背,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握着他。
江初收了一下手心,感觉到顾执还有些颤抖,试探得问:“冷还是怕黑?”
手机的光线太弱,他看不见江初的表情,只有一个隐约模糊的轮廓,顾执耸了耸鼻子,别开头说:“冷的。”
江初愣了一下,因为一直没松手,所以顾执手上的温度他是知道的。
他弯下腰去捡刚刚滑落在地上的外套:“回去再睡吧。”
顾执兀自的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周围太黑,江初并不能看见。
又沉默了一阵,顾执再抬起头的时候,江初突然靠过来,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的,他的声音带着隆冬的冷意,问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天晚上乌云很厚,月光被遮挡的严丝合缝,一点清亮都不透,窗外影影绰绰的摇曳大约是风吹起了干枯的树梢,肉眼却看的并不清晰。
就连手机里的那点儿光线也不知道什么时也黯淡了下去,有几秒钟时间是静止的,在黑暗里,顾执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江初刚才问他的问题,又像是躲避自己突如其来的慌张。
他感觉到江初伏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有一层黏腻的密汗,也感觉到近在咫尺喷薄而出的熟悉的气息。
他曾在很多这样黑暗的夜晚里感受过,但却没有一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一次曾有第三个人在场。
像是有意为之,整栋教学楼在停电五分钟后,又见鬼似的忽然来电。
亮灯的一瞬间,梦里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变得清晰,吵的,闹的,叫的,都忽然丰富起来,没来得及细想,他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作贼心虚地推了一下面前的人。
江初并没有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强烈,意料之外的踉跄了一下。
某一瞬间,江初的眼神透露着不可思议,但是很快他就坐回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收拾书本。
教室里来电了,大家疯了一样的尖叫。像刻意给期末奉上的一场巨大的狂欢。
只不过越是在热闹里,人的孤独越容易被放大,他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拎了出来,遗忘在角落里。
江初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比隆冬的寒夜还要冷,像是被人用力的砸了一下再丢出去,暴露在冰冷的夜里渐渐的没了知觉。
顾执扫了一眼教室里的人,除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教室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都在打打闹闹,根本没有人察觉黑暗中悬在他们之间的微妙,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明显,已经深深的伤害了江初。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再想找回的时候,已将来不及了,伸了一半的手还悬在两人之间。
下一刻他看见江初起身离开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61章 矛盾
出了教室,江初一路狂奔,这个季节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刀割般的疼痛,但被某种哽咽的情绪淹没,他似乎没有太大的知觉。
街上灯火通明,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来往的路人形色匆匆,他无暇去看霓虹灯和夜市,路人也同样不会留意狂奔的少年。
那些路标和闪烁的灯牌不断地往后飞掠而去,像渐行渐远的梦,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
许景听到后面桌椅移动的声音回过头看见顾执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像是魔怔了,他伸出爪子在顾执面前晃了晃指着江初的座位说:“他怎么又出去了。”
离了体的魂魄又被人拉了回来,顾执怔了一瞬猛地起身,没头没尾的对许景说:“等会帮我把书包带回去,我有事先走了。”
“干什......顾执...”
许景捏着卷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冲飞驰的背影皱了皱眉,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执的身影已经转角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周围几个人听到动静好奇的转身,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座位和一脸懵的许景。
“家里有事。”许景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不走心的解释道:“可能是家里起火了,没大事。”
“切……”
许景收获了一堆白眼,片刻后教室里再次恢复了聒噪的热闹。
顾执跑出教室并没有看见江初的身影,直觉告诉他江初不会回宿舍的,但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地方,只能还是回一趟宿舍。
果然,和他像的一样,黑漆漆一片没有人回来过。
他按了一下门口的灯按钮,江初的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和中午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桌上摊着书本,中间夹着一直黑色的钢笔,江初写了一半的错题本也搁在一旁。
宿舍的灯亮的刺眼,久而久之刺的他双目酸疼,有一瞬间,他替江初觉得不值,然而造成江初不值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他想赶紧找到江初,跟他道歉,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江初人都不在,他的歉不知道要跟谁道。
他以为他表现的足够清楚,他以为江初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会理解,但他却忘了,江初也不过跟他一样,才是十几岁的少年,他是知道但知道却不意味着不会难过。
他踱步靠近江初的书桌,盯着江初中午没做完的错题本,久久的发着呆,久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闹铃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对了,给他打电话。
等待的过程里,有几秒钟是沉寂的,然后便是机械的提示女音。
无论是不是没电了,在这时候都像是刻意,微乎其微的希望被掐灭,顾执倏然的坐在椅子上。
他记得自己取身份证的那天信誓旦旦的勾着江初的肩说他拿了身份证就是成年人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无论身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所以才会过早地把自己划到成年人的那一栏,可是事实上,他不仅没有成年人的自主权,还因为怯懦连面对真实的勇气都没有。
他像个得了一笔意外之财的穷乞丐,一边守着那堆财宝惆怅,一边又不敢声张怕被人发现,于是既没能用上它享一享乐,还搭上了害怕失去的惶恐。
*
江初跑了很久,累得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冷静过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去,于是还是回了那个家。
好在江旭阳和赵琳早就上了飞机,家里只有那只大肥猫,听到开门声后,扭着肥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江初的脚边上,蹭了蹭江初的裤脚,大概是他沾染了外面的凉风,刚靠近它就怪叫一声,扭着肥臀又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诺大的房子只有一人,挺自在的。
*
期末考这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晨起的时候窗外的树叶上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细腻的白,密密麻麻的遮盖住泛黄的阔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