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60)
更久远的时候顾执一直跟老人生活,后来老人去世,顾霄才把他接到身边,那一段是顾霄生意最忙的时候,因为应酬多顾霄不得不在奔赴饭局的时候带着他,常常是顾霄在谈工作,他在隔壁做作业。
当别的小孩在妈妈怀里撒泼打滚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个人在空房间里写作业,有时候顾霄应酬喝多之后他还会问服务员要一杯水,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尽管难过,她却没资格责怪顾霄,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成年人面对工作的无奈。
她只是在听到的那一刻觉得无比心疼,她错过的,还没有看到顾执成长,少年忽然就长大了。
其实昨天的从医院出来那一刻,她就茫然了,她跟顾卓威说,顾执是个善于让自己适应周围的性格,但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不代表顾执真的适应了,其实他更像个旁观者,他把自己划在舒适圈之外,而被他圈起来的那个家,他自己最终会不会在此之外,她并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顾茜的鼻尖一酸,满腹的欢喜忽然就没法开口,她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跟顾执解释。
最终还是顾卓威打破了沉寂,他笑的十分拘谨,说话也小心翼翼:“顾执,我们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顾执没想到顾卓威会询问他。
他想说难道我不同意你们就真的放弃么?
短暂的沉默了之后,顾执才倏而笑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就是说,我有弟弟了?”
听他说的轻松,顾卓威才松了一口气,但顾茜却还是蹙着眉,她复又说道:“你要是不喜欢,不用......”
“我没有不喜欢,我挺开心的,真的。”顾执目光落在顾茜的肚子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他收回目光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是不是社会新闻看多了。”
顾执说着笑了一下:“我小时候看见有哥撑腰的小孩,干什么都浑身是胆,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我没有,后来又看见隔壁的二黑有了弟弟,他就从从浑身是胆的弟弟变成小心翼翼的哥哥,也很羡慕。”
那时候他还跟老人在一起生活,虽然时隔很多年,但他仍然记得清晰,六七岁的孩子没那么多想法,看见别人有什么就想要什么,逢年过节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他们家一老一少一如往常,假期里很多小孩凑到一起玩,有哥的总是胆大妄为一些,动辄“口出狂言”什么我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之类的话张口就来,那时他就觉得高他一头拎着他衣领的人挥拳说“再敢打我弟,我你弄不死你。”的哥哥简直不要太酷。
所以他知道的时候只是吃惊,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简短的几句话,顾茜心脏倏的收紧,无论听别人怎么说终归都是纸上谈兵,想象在丰富也不是亲身体验。
其实她不知道只是那时候陪顾执说话的人太少了,他想要的是能陪他的人,那时候他太孤单了。
“二黑我还记得,你们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打架。”顾茜寻到一点零星的记忆,那时候顾执大概才三四岁,她和顾霄闹的最厉害的一阵,以至于忽略了异常爱去隔壁打架的儿子。
紧张的氛围似乎缓了下来,顾茜想起过去没忍住笑,但很快她又觉得难过,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仅关于顾执幼年,就仅有这么点了。
她说不要,倒不是担心顾卓威会因此对顾执不好,只是她担心顾执的性格会为了他们让自己受委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违背了她最初接顾执回家的初衷。
她从来都亏欠顾执,所以她才跟顾卓威说,只要顾执接受不了,那她就不要了。
而顾卓威对顾执知之甚微,觉得顾茜的担心实在多余。
*
刚开始顾茜还担心顾执是为了应付大人只是嘴上说的喜欢,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真的有些多余。
那天之后,顾执就没再让顾茜帮他收拾过房间,倒没有直说,是顾茜自己发现的,她去顾执房间收拾的时候发现他习惯性的洗完澡把衣服丢进衣篮的习惯突然消失。而餐桌上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在顾茜仅仅是皱过几次眉头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并且科学的解释了一番猪肉吃多了人会变笨的理论,然后建议桌上该多点鱼虾,他做题用脑过度,需要强补。不进如此,有天夜里起夜的时候迷迷糊糊被沙发脚磕到了膝盖,第二天就从网上淘来十几个小夜灯,把家里空余的插座口券都插上,连厨房和书房都没放过。
至此,顾茜才相信,他是真的挺喜欢的,而不是敷衍他们的外交辞令。
直到开学前夕,顾执花了大半天时间在网上零散的拼凑下载一份孕妇各种时期的注意事项,然后找了个相框给裱起来,放在顾茜的床头,又让顾卓威监督要她记得严格执行。
因为学校规定所有高二的走读生都必须住校上晚自习,顾执以“我在家你就操心费神。”硬是把一个星期回一次家的约定改成一个月。
临到开学报道,顾执也没让顾茜送他,倒是没有拒绝顾卓威的提议。
大概是他心里也很清楚两个这么大行李箱,他一个人没办法搞定。
*
因为突然横插进来的事,他倒是很多天没有见过江初了,感情什么的都在手机里维系,刚恋爱就“异地”这种感觉就像是组委会宣布他拿了冠军,却迟迟不发奖金一样。
在家的时候顾着顾茜,这会儿临开学前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心里一直被什么东西期盼着。
然而真的到了学校,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揣着一塌现金走在沙漠里,根本没地方花掉。
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家长,每一个地方都是人来人往,以至于他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去亲近片刻都没有合适的时机。
开学的家长会很简单,因为升高二,对于所有学生来讲,都面临一个全新的阶段,江初的家长毫无意外的缺席,贺雯只是单独拎他在办公室的时候说了几句,因为了解他家情况,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苛责。
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年级大榜已经挂出来,不少家长都对那位一骑绝尘的第一名充满了好奇,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家长教育出来的小孩能稳稳地把第二名甩开二十多分。
当然家长的好奇没有答案,因为家长会上,贺雯并没有提上学期期末考的事,只说了高二要注意的事情。
高二教室从原来的位置搬到楼下,学校给出的官方解释是,节省爬楼梯耽误的刷题时间,也是扯到不能再扯的理由,他们原来的那间教室让给了高一的新生。
换了教室座位基本没变,还是按以前的座位排的顺序,所以其实对他们而言差别也不大。
从办公室出来,顾执和江初并排抱着两份试卷,是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走到一半,顾执突然想起了什么,调转方向。
他大步往便利店的方向去,一边看着江初傻笑一边说:“我请你喝可乐。”
江初在他旁边“嗯”了一声,脚下和他齐步。
盛夏的尾巴灼烤,从便利店出来,江初拿着罐身碰了碰顾执的胳膊,冰凉的刺感从传到皮肤,顾执猛地一缩,江初被他的反应逗笑,在炽热的长空下勾起眼角:“你上次说如果我期末考第一的话,就怎么着来着。”
顾执偏过头思索,仰着头喝了一大口,喉结翻动了一下,片刻后他说:“有这回事吗?”
江初看着他,然后皱着眉说:“你是真不记得还是想赖?”
顾执想说真不记得了,但他觉得那样说的话江初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再理他,于是他换了种说法:“我考考你记不记得,你说。”
江初:“......”
愣了片刻后,江初才抬头,旁边的新生拖着行李箱,车轮摩擦的声音突兀的压过过,江初压低声音说:“你说以身相许的。”
顾执懵了一下,“哦”了一声点点头,等他反应过来江初是故意逗他的时候,江初已经先他一步跨过好几级台阶了。
顾执一手拿着试卷,一手举着可乐,跟在他后面追,冲进教室门口被人撞了个满怀。
手里的可乐也顺势洒到了对方胸口,顾执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匆忙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等他抬眼看清被他撞到的人的时候,却看到了对方的脸跟吃了馊饭一样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