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58)
这个天开着空调却硬是把自己悟出一身热汗,然后露出半张脸在被子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特么的居然是我主动的。
他再次缩回被子里,鲤鱼打挺似的滚了几圈,才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有些木然的盯着窗缝里挤进来的白光,重新跟真实的世界打了个照面。
他还想继续在他的龟壳里装死,外面的声音却不肯放过他,
他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只听见麻烦,客气之类的词,声音高高低低,却是比寻常的早晨要热闹些。
顾执这才想起,不寻常的热闹是他昨天捡回来的醉鬼带来的。
他猛地醒过来,趿拉着拖鞋冲到门口,从门口那架被顾茜当成多余的物件的穿衣镜里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拖鞋睡衣的颓废少年。
他冲着镜子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头发跟他作对似的翘起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里,就是觉得这个样子不能被江初看见,他乘人不注意,钻进洗手间,几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打扮得体,又是那个精神奕奕的小少爷。
只有他自己知道和镜子里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内心遭受着怎样的混乱。
他不知道江初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江初昨天喝酒了,许景说自己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江初会不会也是这样。
但如果他不记得了,那他们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朋友,这样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理智告诉他江初最好是不记得,感性却跳出来说,你要是敢忘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直到他从房间里出来,刚才的幻想才被击的粉碎。
因为在混乱的情绪里他忘了除江初之外,还有顾茜和顾卓威也在。
明明是自己家,他却步履维艰,顾茜听到动静,探过头打趣着说:“可算起来了。”
桌上已经摆好各种早点,不用想也知道是顾卓威晨跑完从楼下早点铺带上来的。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桌上比平时多放了两个盘子。
江初的面前放着包子和三明治,还有豆浆牛奶。
顾执看了一眼,估摸着那大概是三个人的量,他感叹于顾茜和顾卓威这股不计后果的热情。离餐桌不远,江初正襟危坐,他正在和和顾卓威讨论体育频道昨天的男篮新闻。
顾执知道江初向来淡定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淡定,除了假装没看到自己不跟自己对视,其余表现就跟一个来家里做客的亲戚毫无差别。
顾卓威说起一些有意思的话题,江初点头表示认同,很轻的笑了一声。
顾执:“......”
他忽然想起班上那些人说江初不近人情,高冷孤傲,顾执盯着他脑门看了一会,要不是手机不在口袋里,他真想掏出手机录下来,给他们辟个谣,狠狠地打一打他们的脸。
江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真的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断了片似的,虽然两相权衡,直觉告诉他在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这样是最妥当的。
但真的意识到江初也有可能是不记得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失望起来,就好像眼前明明有东西,他却伸手抓了个空。
“昨晚睡的好吗?”顾茜询问他:“顾执床板硬,昨晚睡得好吗?”
江初点点头说还好。
“昨天喝了不少吧,先喝点热牛奶。”
她拿开江初面前的豆浆,把盛着早点的盘子又往前送了送。
“嗯。”江初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脑袋,露出难得的腼腆:“谢谢阿姨。”
顾执心说,我的金窝是最养梦的,怎么可能睡得不好。
然而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个字都没说。
吃完早饭江初和顾执帮着顾茜收拾,期间顾执的手机响了。
诺大的厨房一时只剩下江初和顾茜。
江初端着盘子进厨房的时候,顾茜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客厅某个角落正在接电话儿子。
江初演了一早上的淡定,就这一个眼神,就被击溃了。
“阿姨想问顾执的学习么?”他心脏就倏的收缩了一下,揣着忐忑有些慌措的问。
“嗯?”顾茜迟疑了片刻,感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居然轻易就看出大人眉目之间的端倪。
顾茜倒是听顾执说起过他这个常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同桌,包括顾卓威那次给顾执送东西事后他们也聊起过。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好,在学校里的好朋友必然很多,但同样她也知道顾执一直有一个非亲近的人所不知道的特点,他随和,好说话,却仅仅只是看起来。
实际上他行事很有原则,譬如无论是在新家,还是在新的学校他都能迅速融入,但他不会像同龄人一样毫无顾忌的带同学回家,就像顾卓威当时去学校的时候,他那一瞬间的窘迫。
在他的地盘上,有很多的圈,每个圈放着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都很清楚,向来是泾渭分明的。他在这一点上完整的继承了顾霄。
而现在突然有个同学却打破了他的墨守成规,描摹出了家和学校之间的一条细线。
“哦,不是的。”顾茜听见他这样问,立马说:“我倒是不担心他学习。”
江初认同的点点头,配合点头的动作又“嗯”了一声。
不担心学习,那担心什么?
他以为顾茜要说什么,结果并没有。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顾茜才犹疑:“顾顾在学校里怎么样?”
怎么样?不是学习是哪方面?
江初不明白,他毕竟才十六岁,没有成年人那么会揣摩。
“......”顾茜干笑了一声,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说起来也是我从小就没在他身边待过,连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好都不知道。现在给他什么,他都说喜欢,但其实那不是喜欢。”
江初不太擅长跟长辈谈心,他甚至不擅长社交,于是只好当个合格的聆听者。
顾茜继续说:“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对我们......”大概是察觉到后面的话不合适,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冲江初笑了一下,“我是想你们是好朋友,同龄人之间总会话题多点。”
其实她知道这些话跟旁人说不合适,只是觉得顾执能打破自己画好的圈子,那这个同学必然是跟一般同学不一样的。
不管是想听江初说些顾执不一样的地方,还是想表达顾执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在期待能把自己那份呼之欲出的关心稳稳妥妥的落在顾执身上。
十多年来顾执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她就算想要了解儿子也根本都无从下手,于是这份迟到的关心,一直都悬而未决的挂在心里。
而江初,就好像是她好不容易遇到的那个,于是她只能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顾茜不知道,连顾卓威不是顾执亲爸江初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所以其实她想知道的,江初也未必说得出来。
顾执倒不是故意瞒着谁,被人知道其实也无关紧要,但如果是刻意说那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不会。”江初把盘子放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渍:“他性格很好,对别人......”江初想象了一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总是心存感激。”几个字。
不是江初说的违心,是因为他真的不擅长评价一个人。
顾茜当然知道顾执性格多好。就拿期末考试前两天那件事来说,正好那时逢顾茜生日,他跑到很远的蛋糕店定了个蓝白相间的冰淇淋蛋糕,只是因为顾茜翻杂志广告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句这家店却是不错。
但讽刺的是,她和顾执是母子,却也感受到了江初说的“对别人”。她甚至也觉得心存感激是顾执对那个冰淇淋蛋糕的定义。而不确定那是不是本能。
不知是不是思绪被牵引了过去,顾茜沉声说:“他就是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其实心里有事都不说。就像他爸爸出事的时候......”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情绪之下,不经意说了一半又意识回笼。
江初眉头一蹙,想问她顾执爸爸怎么了,但抬眸却看见顾茜脸色有些发紧,显然那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