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打排球[竞技](2)
如果重来一次……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绝不会让母亲来接他回家。
许鹤陡然想到碰到走廊窗户后指尖传来的凉意。
消散的荒谬感重新爬上脊背。
正常走马灯能让人决定内容吗?
该不会……这根本不是走马灯吧?
许鹤视线虚焦,盯着电子日历上不断跳动的红色分号出神。
“好点了吗?”校医用圆珠笔的笔尾敲了敲桌面,响声唤回许鹤的思绪。
“哮喘也不知道带着点药,你家长怎么搞的!”
“我没有哮喘。”许鹤下意识轻声反驳,他扫向校医就诊桌上的时间——
2012年6月4日,17:12。
距离母亲出车祸还有24分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校医打电话。
医生不信,“那你是第一次咳成这样?”
许鹤垂下眼,“可能是因为感冒没好。”
医生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你这种症状和普通哮喘不太一样,应该是咳嗽变异性哮喘,这个病发作时的主要症状就是咳嗽,应激性咳嗽过去就好了,平常注意一点的话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最好还是去医院测个过敏原和一氧化碳。”
他说完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叫你爸妈早点来接你去看病,边上就有个私立医院,测过敏源很方便。”
许鹤浑身一激灵,从就诊床上跳下去,劈手夺过校医手中的听筒,“啪”地往座机上一挂。
“别!”
他说完,觉得态度不合适,忙将按在座机听筒上的手收回,“不麻烦您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我自己打电话跟我妈说就行。”
校医愣住,许鹤根本不给他回神的机会,对着座机用平生最快的手速噼里啪啦地拨出母亲的电话。
只要拖延时间就行,只要他和母亲多说几句话……
她很快就接了,“喂?您好,哪位?”
听筒里,女性的声音有些失真,许鹤鼻子一酸,泪水汹涌地冲上眼眶,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叫了一声,“妈。”
“鹤鹤?”
鹤鹤,他的小名,十年没人喊过了。
许鹤噙在眼眶里的泪冲下来,落在掉漆的就诊桌上,把想要抢电话的校医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动了。
“嗯,妈妈,是我。”许鹤缓慢地笑起来,“你今天加班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我就是问问。我……”哽咽声差点从喉咙里窜出去,许鹤紧紧抿住唇,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你受欺负了?”许夫人蹭得站起来,听筒那边传出椅子划过地板时刺耳尖利的声音。
“没,没被欺负,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许鹤嘿嘿一笑,鼻涕泡差点冒出来。
校医不忍直视地抽了张纸递给他,这个小孩还挺有自知之明,就是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会是一边哭一边打人的类型。
“妈,我想吃糖醋叉烧,哥哥呢?他今天回来吗?”许鹤用纸巾捂住鼻子,声音听上去有点儿闷。
“你想他了?我打电话叫他回来。”许家对小儿子十分溺爱,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和哥哥吃饭这种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许鹤又开始掉眼泪,他也不想哭,但大脑完全控制不住泪腺,“我想他,你今晚把他带上,我们一家一起吃点夜宵吧。”
万一呢?万一这真的不是走马灯而是真实世界,他是不是就又能见到父母和兄长了?
许鹤看向桌上的电子钟。
17:17,时间差不多了,再说下去校医恐怕有意见,到时候说不定会来抢听筒,告诉他妈哮喘的事,得挂了。
“妈,我借了老师的电话,等会儿还有训练,不说了。”
“好的。”
啪,许鹤把听筒按在座机上。眼泪已经止住了,他对着校医笑起来,松了一口气,“谢谢您借我电话。”
校医:……
那是我借的吗?那不是你抢的吗?
“你没叫你妈来接你。”男人抱着手臂冷声道。
许鹤有点心虚,声音都小了点,“还有一个月就要初中联赛的预选赛了,我这会儿不能缺训练。”
傅应飞欲言又止。
他好久没见许鹤哭这么凶了。
而且许鹤十几分钟前才放话说再也不跟他打球,本以为许鹤还会像以前一样闹几天别扭,没想到30分钟不到就不生气了。
傅应飞扫了一眼许鹤。
少年还有点虚弱,红着眼尾。平常最爱面子的人,这会儿为了不耽误校队训练,连面子都顾不上了。
校医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叹息一声,“想训练可以,但你今天不能上场,我和你们教练说一声。”
“嗯。”许鹤带着鼻音点了点头。
校医拨通办公室内线电话,“喂?老徐?还能是什么事?你排球队里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成绩就很好的那个……叫许鹤?”
他顿了一下,“干么四?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什么要紧?”
校医一急就蹦蓝京话,“他有哮喘,最好不要参加今天的训练。”
“什么?有哮喘?”徐教练的声音大到不用开扩音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许鹤又紧张起来,手指紧紧抠住校医院就诊床的床单。
徐教练好像有他父母的电话,他会打电话转告吗?
校医翻了个白眼,“不是特别严重,我已经通知过他父母了,具体情况还是要到医院确定,我就是告诉你一下,这小孩非要去训练,你看着他点,我挂了。”
许鹤松开被揪到不成样的床单,不真实感再次潮水一般涌上来。
挂了?
这就结束了?
妈妈不会死了?
许鹤又看向校医桌上的电子日历。
17:20,距离17:36还有16分钟。
母亲所在的公司离这里至少有20分钟路程,就算她现在接到了教练的电话出发,16分钟之内也到不了上辈子出车祸的地方。
真的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
许鹤眨了眨眼,情不自禁笑起来。
“行了?满意了?”校医冷笑一声,面色不虞,“一个个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和徐天阳一样。”
许鹤立刻垂下头,不接话。
徐天阳,他们现在的校队教练。
原本在省队里打二传的位置,并在上个奥运周期被选入国家队征战赛场。
强悍的跳跃能力和跑位能力让他在赛场上大放异彩,成为进攻和拦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高强度的跳跃和跑动会对膝盖造成非常大的负担,徐天阳本该注意训练时长和上场时间,但当时的国家队青黄不接,根本没有能在正式比赛中替换下徐天阳的人。
最终,徐天阳在争夺奥运门票的一站中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打封闭上场,虽然和队友们一起在世界杯赛中拿到了通往奥运的门票,但他自己却无缘征战奥运,黯然退役。
按理说以徐天阳的实力,退役后再差也该去市队当个教练,谁也没想到他最后竟然选择回到母校。
许鹤的视线漂移一瞬,剩下的细节像打了高浓度马赛克,怎么都想不起来。
徐天阳到底为什么选择当校队教练来着?
校医被这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气到说不出话,拿起放在桌上的马克杯猛吸一口,咕咚一声把水咽下去,“既然不咳嗽了,拿着药走吧。”
许鹤扫向钟,17:26,还有四分钟就放学了。
他老老实实离开就诊床,将校医给的药揣进兜里,装乖,“谢谢老师告诉我父母,老师再见。”
说完,拽着傅应飞迅速离开医务室,再留下去他怕把校医气到辞职,不过,要不是校医刚才跟徐教练说已经通知过父母,他还真不会像现在这么放心。
许鹤对着教学楼的方向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校医务室,发现后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人能从里面看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