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127)
「也不知道要讨厌自己的亲人到底是多痛苦的事。」
「呵呵。」会觉得痛苦,就表示心里还留着喜欢。
「塔矢先生,好像很了解光哥…。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嗯?」
「…,看你们对奕的棋谱实在很难想像。 居然会到头号对手的家乡玩,真是不敢相信。看到社先生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棋盘上的胜负是一回事。私底下有好交情的棋士并不少。」
「这样啊。那那些对奕前的电光火石都是报章杂志炒出来的就是了?」
「嗯…,部分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之後,雪乃小姐又问了我不少她称之为「棋院内幕」的事情,她的问题真的很千奇百怪。我还不知道,原来围棋界对外面的人来说原来蒙了这麽厚的一层纱。
「聊啥这麽开心啊?」
头一回,进藤正抱着小纱站在我们背後,看起来不太愉悦。
雪乃小姐表情一变,瞪着进藤快步地走过去,抱走小纱,冷不妨递给了进藤一个巴掌,声音之响让小纱害怕到哭了起来。
「告诉你! 我对你的讨厌就到此为止!
从今以後,不要再故意让我讨厌你了! 笨蛋光哥!」
说完,拍着小纱的背迳自往屋里走去。
摸着发红的脸颊,
「这样是…不讨厌我了?」
「好像吧?」
「可是好痛啊。」
「听得出来。」
从一出生,围棋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一切,所以我才会对围棋如此执着。
但是进藤不是,他有很多选择,他有很多可能性,然而他毅然决然地把所有的生命都投注在围棋上。
他说,因为围棋很有趣,所以无法自拔。
但我知道,原因一定不只如此。
他所下之棋之重…,绝非单纯「有趣」两个字所能堆砌出来的。
他的秘密…会是我希望知道的事吗…。
第十七章 月下(上)
(光 side)
晚冬的夜空很清澄,冰冷的空气似乎把云朵都吓跑了,万里长空只高挂了一轮圆满的明月,皎洁的月光穿过阳台的玻璃门落到纵横十九路的棋盘上,背着房门正对着月光,我下着佐为留给我的最後一盘未完成的棋。
佐为消失之後的每个十五夜我总是这样做,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一整个晚上。无论如何再次执起棋子之後我就从没间断过了。
…这是我围棋的原点。
像某种仪式一样,月光引领着我下着佐为的棋,我依循着自己的思考下着自己的棋。一盘未终了的棋到底有多少可能性?
我想答案将落在我死前的最後一个满月吧。
谢谢指教。 佐为。
棋局结束,我在心里这样默念着,对着明月鞠了个躬。
今天这盘棋赢的是我。
进入收官阶段之时灵机一动,在左下角战区发现仍有杀入重围的机会,就这样长驱直入围了不少地,最後才得以两目胜出。
距离上一盘胜利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看来这个月也许会发生什麽好事吧?
嘿~我是不是太单纯了?
不过,像这样自己跟自己下棋到底有几分客观性?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下着总能让我觉得平静。
要是本因坊第三战也能这样沉着应对的话,就不会被赏了个黑星罗。啧。
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来到十一点…,不知不觉就过了五个小时。还好回家之前在车站吃了碗拉面不然注意力持续不到现在吧?
收好棋子,拉上窗帘,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突然一股好吃的味道迎面而来,淡淡的,但我确定这是味增煎狮鱼的味道。
是隔壁在煮啥好吃的宵夜吗?
摸了摸消化得差不多的肚子,我看我也来煮点什麽好了。
推开卡上而已的门走出房间,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多了三、四个应该收在碗柜里的保鲜盒。
怪了…。
打开来看,里面装了味增煎狮鱼、吻仔鱼羹淋绿花椰、姜汁肉片,还有一盒切好了的苹果。
「塔矢?」
对着厨房旁的和室喊了声名字,但没人回应。
打开书房的纸门,里面空无一人,就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走到厨房站在水槽前,摸了摸放在碗架上自然风乾的碗盘,还是湿的,水槽里也还挂着水滴。
那家伙来过了,…还帮我做了饭,洗了碗盘,而我却一点也没发觉。
突然很害怕去想像…
他离开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
叹了口气,茫然地望着吧台前的餐桌,那家伙一个人坐在那边等着我吃饭的画面窜进了我的脑海,…真该死。
茫然之中,赫然发现应该吊在杯架上的黑白对杯竟然少了一个。那对马克杯是刚搬过来的时候跟塔矢一起去店里选的。
他嫌我选的太抢眼我嫌他选的太单调,为了个杯子还吵到店里的客人围过来劝架…,就在那种翻脸的气氛下走进第三间店两个人的视线才同时落在这对杯子上。
多亏这对杯子的福,那场现在想来只觉得幼稚的架才得以画上休止。
那之後,只要一看到这两个杯子排在一起,我就会忍不住想笑,一股暖流就这样在心底漾开。这也算是搬家纪念吧?
底色为黑的马克杯爬着白色纵横相错的直线,底色为白的马克杯爬着黑色纵横的直线。两个一组的马克杯现在只剩白色的还静静地吊在杯架上。
我记得自己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喝了杯咖啡,喝完之後就这样搁在客厅的玻璃桌上,而後占据我脑袋的就只有银白色的月光和那盘未完成的棋。
看了眼客厅的桌子,上面什麽都没有,看完就被我放在桌上的杂志甚至被整整齐齐地收进电视旁的书柜里。
看了圈客厅、厨房,打开所有的碗柜,走进房间走进书房,就是找不到黑色的马克杯。最後在不可燃的垃圾桶里看到一团用报纸包起来的不明物体。
上面用麦克笔写着「碎玻璃」三个字,清丽的笔迹是塔矢的字。
仔细一看,黑色的字迹有些笔划是晕开的,隐约看得到报纸上缀了几个皱皱的小圆点,就像…水滴落在纸上乾掉後的痕迹。
撕开胶带,打开包裹了两三层的报纸,里面包着的是碎成好几片的黑色马克杯。碎裂的锋刃看起来很锐利,很惊悚。
很想问自己…,刚才到底去了哪里。
拿起其中一块玻璃碎片,发现锋利的边缘上沾了一点暗红色的血…。
划破塔矢指尖的碎片现在正刨挖着我的心脏。
此时此刻我才知觉到…,那一圈一圈的痕迹不是水滴…,是眼泪。
我到底…对他做了什麽。
* * *
(亮 side)
「喔!塔矢!你来得正好!」
正想离开棋院时,仓田先生提了个袋子对我挥了挥手走了过来,
「我家乡又寄苹果来了!这袋给你!」
「咦?这样太多了!仓田先生。」满满一整袋红通通的苹果就这样塞在我身上,虽然看起来很美味,但我确定自己吃不了这麽多。
「不可能不可能!这苹果肯定好吃到让你一个接一个,只怕到时候还嫌不够咧!今天有被我遇到的人都有,像进藤早早就回去的小子就没那个口福啦!啊对啦!可不要告诉他啊,我最受不了被人说我偏心了! 那我走啦!」
「呃?仓田先生!」
不理会我的呼唤,挥了手仓田先生就劲自搭上计程车走了。
唉~
看着一整袋苹果,想着是不是要跑一趟进藤家。这麽多颗苹果我一个人一定吃不完…。不过,去真的好吗?…毕竟今天是…
一边往车站方向走去一边想着,此时突然有人跟我说话。
「塔矢先生,您好。仓田老师还真让人盛情难却呢。」
「冈君?」
头一转,站在後面跟我搭话的是冈研之介。之所以有些迟疑是因为他那头长发不知何时已经剪掉了,少了那个特色就跟平常走在路上的少年一样。
「我也一样,呵呵…。」抱着一袋苹果,对我点了个头。
「你好。你的头发…?」
「喔…,是啊,剪掉了。看起来清爽很多吧?」腼腆地笑着。
「为什麽?」
一方面觉得自己问太多,一方面又想知道。
对我的疑问冈君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我会跟他说更多话。
「…,其实…我会开始留头发是因为…进藤前辈曾经跟我说过,
『头发长短跟脑细胞的活动没有关系!我就认识一个拥有长长的头发围棋又超强的家伙!干嘛因为庄司激你几句就把头发剪得像狗啃的一样!?』
我很单纯吧?…但我就是希望可以变得更强。」
摇摇头。
进藤的这些话我也听说过。
当时有人说进藤指的人是我,但我知道不是。
他不可能这样夸自己的对手,再者,当时的我顶多只是中长发,跟他所谓的「长」一定不同。 他自己一直没发现吧?他常会在无意识间把视线放在留有一头长发的人背上…,好像很怀念似的。
「…前一阵子棋下得不如预期,让我觉得有点心慌,又怪起了头发。真是坏习惯。所以又去找进藤前辈商量了。」
「…。结果他怎麽说?」
「他还是说,头发长度跟脑细胞没有关系。…不过也说了,『如果剪了这长发可以让你下定啥决心的话,剪了也许是好事。 话说回来你为什麽要把头发流这麽长?真的不麻烦??』 就像他从来没说过那些话一样。」
微噘着嘴,冈君很明显在跟我抱怨进藤的不是。
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也有点明白进藤会特别疼爱这些晚辈的原因。
「我想,我一开始就误解前辈的意思了吧。他应该只是要我忠於自己不要被别人影响才会说那些话。」
「嗯,我想是吧。」
刷了suica通过剪票口,要搭的电车不同方向我们就在这里道了别。
「那麽再见了,塔矢先生。…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跟您说那麽多话,觉得很开心。谢谢您。」
是这样吗?…
「回去路上小心。」
「是!」
看着冈君搭的电车离开,我也决定搭上电车往进藤家移动。
…我也许,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按下公寓大门的密码解开锁进入大厅,搭上电梯来到进藤的房前,理所当然不过地拿出备份钥匙打开门进到屋里。
「打扰了。」
『是「我回来了」,你到底什麽时候才打算改口啊?』
没有每次都会出现的挑剔,屋里静悄悄的。
打开走廊的灯,看到进藤的鞋子就放在玄关没有出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