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轴监理会(悬疑推理)(81)
杜忠波觉得这很难, 毕竟他的工作本质就是去怀疑别人。但是, 黎月夕肯开口就已经非常难得, 做不到也要做到。
“好,我相信你。”杜忠波如是说。
黎月夕按着额头,轻吁了一声娓娓道来:“那天晚上我没喝牛奶, 所以并没有睡着。大概是十二点左右, 我爸妈出去了,我偷偷跟在后面, 我看到他们跟一个男人见面。那个男人的年纪比你还大一些, 穿戴什么的一看就很有钱。”
“他们在什么地方见面?你跟踪了多久?”杜忠波仔细询问着。
“我跟了大概快一个小时吧……我爸妈是汽电瓶车走的, 我是骑自行车,跟的很吃力。那个地方是在老轴承厂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
那一片杜忠波非常清楚。轴承厂建立于八十年代初, 经过改革大潮和现代科技突飞猛进的冲击,厂子于七年前破产,但整个厂区占地面积之广, 后续用地择意的定向,让市规划方面一直为之头疼。近两年,一些开发商看重这块地,购买下来用做商圈和楼盘开发, 因为不够财力将整个厂区都购买下来,轴承厂和家属区被切割零卖, 新的住宅小区一栋栋拔地而起,老旧住宅楼则显得更加破落,再加上那一片靠近二手车市场,故而交通与治安问题有些令人头疼。
黎世翔夫妻跟男人在轴承厂内区见面,还真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然后呢?”杜忠波问道。
黎月夕抿了抿嘴,说道:“你不是怀疑我包庇凶手吗?其实,是的。”
杜忠波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说清楚怎么回事,你包庇谁了?”
“我爸妈。”黎月夕转头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夜景,眼神中充满浓浓的悲伤,“他们杀了那个男人,我亲眼看到的。”
杜忠波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正常一点:“你怎么看到的?“
黎月夕说:“我藏在一辆三轮车下面……”
“那时候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手机,出门的时候忘带手表了。大概是一点?”
“然后呢?尸体怎么处理了?”
“不知道。”
卧槽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没等杜忠波引导他仔细回忆当晚的事,他自顾自地开口:“我爸妈杀了人就离开了哪里,那个人……他躺巷子里还在动,好像还有口气。”
黎月夕捂着脸,低低地垂下头,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就像一只雏鸟,还没学会展翅飞翔就从巢里掉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从指缝间流泻出来:“我想救他,哪怕是打电话叫救护车也行,可我没有手机。”
杜忠波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伸手拍了拍黎月夕发抖的背脊:“你出去了吗?找救护车了?”
黎月夕摇着头,说:“我想爬出去找电话,或者是找人帮忙。那时候来了几个人,他们把男人带走了。我一直躲在三轮车下面,看着他们离开,然后是开车的声音。”
黎月夕爆出的真相应该仅仅只是一部而已。
杜忠波懊恼地咋了一下舌,几日来的推论分析都成了一戳既破的泡泡,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被害人也是行凶者,更没想到,黎月夕当真包庇了凶手。
该死的,这案子到底有多复杂?
事实上,即便黎月夕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逐一说清,对他们而言,距离真相还差得远。
至少,最重要的一部分还掌握在花鑫和温煦的手里。
此刻,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五十分。
温煦看到以坐姿被显示出来的赵炜挣扎着试图起身,但几次都跌倒下去,突然,有另外一个热源体接近了赵炜,看姿态有些鬼鬼祟祟。
“有人去见他了。”花鑫压低了声音,说道。
温煦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眼睛紧紧地盯着显示屏。
后来的人走到赵炜面前蹲下,他们可能在交流,可恼的是无法听见。
画面上的赵炜只是一个红色的人形体,他朝着后来的人伸出手,他们的手重叠在了一起。
“握手了?”温煦愈发看不懂,胡乱猜测着。
花鑫没吭声,全神贯注地看着显示屏。
后来的那个人很快把手收回去,站起身。从显示屏上看这人两次三番地回头,赵炜摆摆手,这人才急忙离开了仓库。
“注意赵炜。”花鑫的声音有些紧绷,下意识地将感应仪抬高了一些。
只见,赵炜转了身,手指在虚空中比比划划。
“他在写字,在墙上写死亡时间了。”温煦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儿。
花鑫又看眼腕表——02:55。
赵炜的字写的很快,然后他仰起了头……
时间一秒一分流失而去,高高昂起头的赵炜做出了整理头发和衣服的动作,然后,他用手在虚空中来回摇动着,花鑫明白,他是在擦掉刚刚写下的血字,避免被人发现。
再然后……
显示屏上的那个红色的人形,似乎拿起了什么东西,手摸着脸侧的位置捶打了一下。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大面积的白色空间,灰色的建筑线条,还有渐渐软倒下去的红色的人形。
风声在暗夜里呜鸣,空气中充满了无法触及的苍凉。
时间——03:00。
花鑫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这里有个穴位——耳门。
一滴带着温度的泪落在花鑫的手上,他愕然地看着温煦,看着他脸上流下来的眼泪。
赵炜没有放弃,在绝望中坚守着信仰。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以生命为代价坚获得了胜利,走向胜利之前,他高高地昂起头,透过小小的窗户看那一方夜空,月亮、云朵、星星、人世间的美好。
他仿佛听见了赵炜的心声——我走到头了,剩下的交给你们。
花鑫把温煦搂进怀里,顺着他有些颤抖的背脊,轻轻拍抚。
——
杜忠波的车停在簋街借口,他解开安全带神色凝重的面对着黎月夕。为了确保每个细节的准确性,重复道:“那些人带走了尸体,你隔了十几分钟出去,然后骑脚踏车回家……中途发生过什么事吗?比方说有人跟踪什么的。”
黎月夕摇摇头:“没有,或者有我没注意到,当时很害怕,我很担心那些人到我家去找我爸妈。”
真该说,黎月夕命大!
杜忠波拿出手机给耿纳德发了一条短信:到簋街口了,你在哪?
短信发送完,杜忠波拿出烟盒,从里面取出一只点燃,抽了两口压压惊,浓浓的烟味在车厢里弥漫,像是将无形的压力描绘出了轮廓,充斥在整个密闭的空间里。
黎月夕的手随着回忆逐渐冰冷,他把手压在腿下,咽了咽唾沫,才又说起后续的事情。
“我回到家里看到爸妈屋的灯还亮着,我当时还想怎么跟他们解释我也出去的问题,但是我没想到进了屋竟然看到……看到他们的尸体。”
“你碰过尸体了,对嘛?”
当然会碰。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双手摸着还带有余温的尸体,血很热也很粘稠,沾在他的手上、衣服上。他看到了那把自己买的刀……
“我的手上都是血,我妈,她趴在我爸身上,就像……就像是在保护他。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那,那些血到处都是,我的手上,我衣服,我的脚……”
“黎月夕,看着我。”杜忠波意识到黎月夕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忙抓住他的胳膊,迫使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冷静一点,你这么激动我没办法带你出去。”
黎月夕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被迫抽出来的手无助地颤抖着。
杜忠波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安抚他,却发现自己所掌握的技能是如此的匮乏,面对惊恐慌乱的少年,竟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的拳头一下下地捶打着额头,看上去很苦恼也很焦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杜忠波想。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杜忠波的焦虑,他点开短信:看微信位置。
杜忠波打开微信,果然看到耿纳德发过来了位置,距离他现在的地方很近。他把手机举到黎月夕面前,说道:“看见了吗?孙洲就在这里,如果你想见他,就必须保持冷静。”
黎月夕晃过神来,咽了咽唾沫,舔了舔嘴唇,对着杜忠波颤巍巍地点了头。
这孩子是在硬撑吧?杜忠波想,自己总该说点什么给孩子打打气。
“黎月夕,不管那晚发生了什么,既然是我们一起开始的,就能一起结束它。”
时间不允许他做过多的思考,耿纳德留给杜忠波的只有十分钟。黎月夕知道,这十分钟得来不易,必须把握住机会!不管是怕,还是勇敢,只有走出去才会有答案。
杜忠波打开车门,黎月夕也下了车。他们步行穿过半个簋街,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指定位置。
黎月夕的脚步有些踉跄,还没等过马路,他就抓住了杜忠波,说道:“你们警局里有叛徒,今晚的事可靠吗?”
杜忠波笑了笑,说:“如果说整个警局我只能相信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耿。我们俩共事十来年了,我绝对放心他。”
黎月夕闻言咬着嘴唇,似乎还有些犹豫,杜忠波爽快地搂着他的肩膀,给与他所能够给于的胆量。
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一辆车,走过去就是一条绿化带,绿化带后面是个街心公园,耿纳德的车就停在绿化带后面紧邻着街心公园的地方。
杜忠波扶着黎月夕踏进绿化带,拨开繁茂的枝桠,看到了耿纳德的车。他多了个心眼儿,对黎月夕说:“你先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情况。你等我招手再出来。”
黎月夕似乎有些紧张,但还是很听话地点了头,随后不用杜忠波吩咐就蹲在树丛里。
杜忠波的大手在黎月夕脑袋上粗鲁地揉了两把,深吸了一口气,走出绿化带。
耿纳德办事一向谨慎小心,他的车窗贴了车膜,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杜忠波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这边的车窗,两三秒后无人回应。杜忠波试着抠了抠车门,随着咔哒一声响,车门开了。
驾驶席上并没有人,杜忠波扭头一看,整个身子冰凉冰凉!后座上坐着耿纳德和孙洲,他们的脑袋都流着血,一枪致命后流出来的血。
脑袋一片空白,杜忠波用力打开后座车门,吧嗒一下从里面掉出来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掉在鞋上的竟然是耿纳德的配枪!忙捡起来闻了闻枪/口,并没有硝烟的味道,可见耿纳德在被杀前把配/枪掏出来,却没有机会开/枪。
是谁?是谁杀了他们?
杜忠波弯下腰检查耿纳德的尸体,两个人都是头部中枪,再看车窗上的血迹情况加以分析,当时车窗打开了大约有二十厘米,凶手在外面开了抢,随后把车窗关好。
树丛里传来一些响动,杜忠波立刻压低了声音,说:“别出来。”
蹲在树丛里的黎月夕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看着外面的情况。
这时候,忽然从车的另一边跑来一个人,绕过车头站定,惊愕的表情在脸上滞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忽然拔出/枪/指着杜忠波:“举起手来!”
“小颖?”杜忠波看到来人是闫小颖,脸上流露出愤怒的神情,“你去哪里了?其他人呢?老耿被杀了,到底怎么回事?”
闫小颖惊恐地瞪着杜忠波,手里的枪随着颤抖而左右摇摆。她的呼吸急促,脸色惨白,饶是如此仍然坚持着说:“把手举起来,转过身去。”
“闫小颖,你他妈的瞎了?”杜忠波刚刚痛失挚友,又被下属怀疑为凶手,一肚子的火气怎么还能忍得住,他指着车里的尸体,“你觉得我杀了老耿?我们俩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初中擦鼻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