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他马甲掉了(34)
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没有和合作者相处的表面客套,他几乎是急切地向王数一大声发问。
“王数一,你见过他的,对么?”
王数一慢吞吞地从光屏前转过头,工作人员早就在察觉莱恩哈特语气不对时离开了。偌大的宴会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莱恩哈特却像是连这一两秒也不愿等,迫切地补充:“我的老师……你还记得他吗?”
倘若说深雨战争时期天才云集,群星璀璨,那位元帅便当之无愧,是其中最闪耀的一颗明星。
这样的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不是能轻易忘掉的。
“记得。”王数一说。
和他此前不是“嗯”就是“哦”的回答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但莱恩哈特却从那多出的一个字里听出了满满的诚意。他顿时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开始自己的倾诉。
他讲起自己恍惚间感受到的老师的目光,心头又酸又涩,语气中充满怀念。
王数一:“哦。”
他讲起看到的学徒思路,许多地方都和自己同步,甚至叫他以为是老师重回世间。
王数一:“嗯。”
他讲起自己的推测,教给学徒机甲修理的那个宋连旌大约和老师有旧,却在一家破烂修理店当临时工,听起来既像是恨铁不成钢,又有点像在发酸。
“那个宋连旌只会浇花养猫,闲散度日,真是辜负了老师流传下来的好意,”莱恩哈特摇头叹息,“老师那样端正得体、自律勤勉的卷王,如果知道最后继承了一些自己知识的是这样的人,一定十分失望。”
王数一:“……啊?”
他还在等待黑客的回复,刚才的对话本来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唯独这句话……
令他下意识想起祝余曾经许许多多次同自己回忆的,和那位元帅的初见。
那是帝国还在的时候,异种入侵,前线极度缺人。为了让人加入太空军,填补防线的空缺,帝国疯狂招兵。老弱病残都要,只要办完了手续,就能提前拿到两千星币的奖励金。
与其说是奖励,不如说是买命钱。
祝余是后世为人称道的智械天才,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其它选择。
他先天体弱且家境贫寒,早就支付不起药钱,更付不起学费。把这条命卖出两千,够家人在乱世里过一阵安稳日子,已经很值了。
他没想到的是,其他人也觉得很值。
刚刚领到奖励金,他就被一伙混混堵在了一条简陋偏僻的小巷。
他们拿着刀械和枪支,勒令祝余拿出钱来,否则就要明抢。
祝余当然不想给,在远超自己的武力面前又无可奈何,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有东西从楼上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为手持刀的人的手腕。
混混当场惨叫出声,短刀脱手,和从空中砸下来的东西同时落地。
借着微薄的月光,祝余看清那东西外面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是颗柠檬糖。
那是被人抛下来的。
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小巷边的老旧居民楼里,有一个穿着短裤短袖的黑发少年。他坐在三楼阳台上,双腿悬空,垂着眼向下俯视,身后摆满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祝余注意到他有双颜色奇异的瞳孔,恰如向日葵的花瓣,或是正午的骄阳,是一种璀璨、夺目的金色。
“你、你又管什么闲事?”混混头子不惨叫了,刻意把音量提得很高,声线却止不住颤抖。
少年没答话,他只是看着祝余,微微偏过头,问:“你喜欢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
“……这是什么意思?”祝余没跟上他的思路。
“两个选择,”少年说,“我已经打给了治安署,他们很快会来这附近抓人——放心,我不会让这些家伙跑。按照帝国的条例,他们会被关上几天,接受一顿教育,然后再放出来,继续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说得没错,但没有受害者会喜欢这个结果。
祝余问:“那另一个呢?”
“唔,治安署至少还有十分钟才会来,”少年活动着手腕,冲祝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这之前,能做的事情可太多啦!”
从他开口那一刻起,那群混混就在发抖。随着话音落下,他们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满脸惊惧、争先恐后地从小巷里跑走。
祝余:“啊??”
少年灵巧地从楼上跳下来:“要追吗?”
祝余:!!!那是三楼吧!
“……不,不必了,多谢。”
看得出来,这位知名不具人士很喜欢结果正义,估计亲自支持过不少回。
“好吧,”少年有点失望,他打量了祝余两眼,似乎是发现了他过于不健康的脸色,自作主张从兜里掏出一把柠檬糖,放在他手里。
那颗糖能把混混打到失声惨叫,现在却如此轻柔地落入自己的掌心。
祝余忽然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他握紧了那几颗糖果,连声道谢。眼看着少年将要回去,匆忙叫住了他:“我、我叫祝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认识我么?”少年有点惊讶,然后笑了笑,“我叫梅斯维亚。”
梅斯维亚。
祝余在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里。
他没上过学,却足够聪明,靠自己学会了不少东西。所以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名字是一句古语的音译。
“梅斯维亚”翻译过来的真正意思是——希望的旌旗。
这个词汇不太常被用来当作人名,但想也知道,谁若是有这样一个名字,身上一定肩负着很厚很厚的期望。
——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
马尔科用手紧紧捂着眼睛,但充斥在鼻腔里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是生与死的关头。
可在他依照宋先生所说的闭上眼睛后,却没听见预想中激烈的混战的声音。
有的只是几声狙/击枪中的子弹落空,击中铁架荡起的空洞回响和来自杀手一两句气急败坏的叫骂。
他没听到宋先生说一句话,直到一阵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在地下城中回荡。
马尔科鼓膜被震得生疼,却仍试图从周遭的声音里捕捉到蛛丝马迹,判断战场上的局势。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世界仿佛就此重归寂静。
他紧张得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从手指缝里向外看。
——地下城发黄脱落的墙体上,刺目血迹快飞溅出一米高。
那名嚣张的杀手倒在一根铁架子前,身上了无生机,只有眼睛还睁着。
他穿着暗网上很高价的专门隐匿身型的衣服,手边放了目前性能最好的便携式手/枪。可他颈动脉上出现了一条狰狞的、不可愈合的伤痕——是被钝器生生撕裂的。血流了半身,最终一一淌过他豪华的装备。
马尔科怔怔地看着那个血腥的现场好几秒,然后迅速弯下腰,一阵干呕。
“都说让你闭眼了,”宋连旌叹了口气,从大衣衣袋里掏出一板药,自然地递过去。“能减缓晕血的,吃吗?”
都是咸鱼修理店的应急药物,他上飞梭前装了一把,没想到还有这个作用。
他的声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像半月前在治安署和海德对峙时那样不疾不徐,也像在街边摊想点一碗蹄花汤时一样和缓。
只是……
马尔科仰起头,看见黑发青年还站在原地,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风中,灰色大衣衣袂翻飞,未曾沾染一丝血迹。
恍然间,马尔科想起宋连旌刚到黑街那天,有许多人震惊于他的容貌,发出不怀好意的调侃。
“反正在黑街摆摊也挣不到什么钱,不如做点更符合个人条件的,比如说……灰色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