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界深山开旅馆(50)

　　庭川幽深的瞳孔里映照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沉默了两秒, 说：“你们根本出不来。”
　　庭川不爱管闲事, 能提醒这么一句, 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
　　南煦闻言也是心绪繁杂，对那个从没有进去过的地方，他无疑是心存胆怯的，莫名其妙来到这座山里，他连外面的世界都没去看过，所接触的妖也不过那么几个，他刚刚走在山路上，就一直在想，今天如果进去，或许就再出不来，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种严峻，才会让一众妖都闻之生畏。
　　而当他下定决心进去赌一把的时候，白氏夫妻又想要自己带孩子进去，给了南煦退缩的余地。
　　“能有法子救孩子，我们都想试一试，只是，这大阵危险，我们不想连累恩公涉险，想来如果星儿知道的话，也是不愿的。”女人拉着栀星冰凉的手，理智回笼后，说话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低声细语，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她内向怯懦，活了两千年都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可为了这个孩子，在这两百年里，他和丈夫走遍妖界每处地方，拜访了各妖族，面对过太多次希望和失望，都变得有些麻木了，可依然没想过要拉一个无辜者为孩子的生命做垫背，这是他们夫妻俩的本心和默契。
　　“夫人说的也是我想说的，这是我们白氏一族的劫难，不该让恩公卷进来，若是侥幸能带着星儿出来，我们夫妻俩愿为恩公差遣。”中年男人附和道。
　　诸余山是南煦的地界，面对生死不明的孩子，他肯指一条路，已经是莫大恩情。
　　南煦听后没有回应，他正凝神盯着自己的系统发愣，刚刚他问006，如果他带着栀星进去，能不能安然走出来，006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跳出来一个签桶。
　　南煦：……
　　看着主页面上的电子签桶，南煦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他是在问答案，又不是测吉凶，系统什么时候开通的业务，这是在搞什么封建迷信？
　　但签桶都出来了，不晃晃南煦心痒难耐。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看着签文，南煦一头雾水，这句常被世人挂在嘴边的话，他知晓其中意思，但在现在的情况下，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又让他迷糊了。
　　他又问006，如果是旁人进去呢？
　　系统这回没有再让他抽签，而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答：陨。
　　中年男人说完要说的话，白氏夫妻带着栀星从南煦面前经过，就要踏进山林。
　　“等等。”南煦回神叫住他们，“我知你们不愿意麻烦旁人，但你们带着栀星进去，不仅是赔了自己的性命，也是让栀星没有出来的可能，这样，你们还要为了你们心中的善意一意孤行吗？”
　　白氏夫妻二妖齐齐愣住，他们看向南煦，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真假。
　　这时，只听庭川说：“我试试吧，在这阵还未完全形成的时候，我曾进去过一回。”
　　南煦诧异于庭川还有这样的经历，更惊讶于以庭川的性子，竟然还会乐于助人，他活了这么久，可比旁人更知道其中危险。
　　所以，为什么庭川今天会有这种反常的举动呢？
　　这疑惑刚爬上心头，就被南煦按压了下去，此时山风阵阵，四周静谧得可怕，栀星又危在旦夕，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系统说别人进去只会有陨一种可能，那庭川也不能走这一趟。
　　南煦摇头，“诸余山是我的地界，山中大阵不会为难我。”
　　实话说，南煦也没有把握，这话只是说给旁人听听。
　　说来好笑，今晚不仅庭川不对劲，他也是格外不对劲的，心思似乎都不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走。
　　南煦的目光落在男人背上的栀星脸上，少年的脸庞已然失去所有血色，有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似乎碰一下就会消失，南煦活这么大，最知道如何趋利避害，可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是很想救下他。
　　进阵有风险不假，可现如今除了他，旁人根本救不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明知结果，还看着白氏一家三口去送死而不阻止。
　　“可…”女人捏了捏手指，她的内心十分煎熬。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南煦保证道，“但凡有一点机会，我都不会放弃他。”
　　中年男人急忙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种会危及性命的事，我们实在不能让恩公来承担。”
　　南煦摆摆手道：“我已经决定，别再耽误了，若是过了十二个时辰，谁都救不了他了。”
　　夫妻俩互相看了看，终于达成了某种默契，男人小心翼翼地把背后的栀星放下，南煦走上前伸手接过，将栀星背到了自己背上。
　　火光映照着南煦年轻的脸庞，他见人时总是带着笑的，此时笑容依旧，整个人确实多了一些坚定的锋芒。
　　男人看向南煦的眼眶有些发红，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情绪，“您的大恩，我们白氏一族没齿难忘，若是阵中您有难…”
　　他说着就顿住了，嘴唇有些颤抖，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孩子，说：“请一定要以保全自身为上。”
　　南煦心情蓦地有些沉重，不知对方做了何种心理准备，才会说出让他在危难之际放弃他的孩子。
　　南煦沉默地点了点头，迈出脚步朝着大阵入口走去，身后女人已经低泣出声。
　　从庭川身边经过，南煦停下脚步，看向这个来妖界相处了最久的妖。
　　南煦其实没什么可叮嘱他的，但又想跟他说点什么，目光交汇了几秒，南煦说：“我进去了。”
　　庭川没说话，南煦抿了抿唇，刚要抬腿走开，就听见他低声说：“嗯，我在这等你们出来。”
　　声音就在他的耳畔，南煦的心情莫名放松了许多，他抬头冲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
　　他们俩算不上什么感情深厚，在庭川几千年的漫长妖生里，两三个月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对于南煦来说，他小时流浪，长大后也为了生计为了攒钱四处奔波，身边没有过朋友，更别提朝夕相处的人了，庭川是第一个在他身边相处这么久的，尤其还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说对他没有一点感情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还是停了下来，跟庭川说了这么一句宛如废话的话，如果他出不来，这也算是道别过了吧！
　　南煦背着栀星继续往前走，这种几乎无人踏足过的山路并不好走，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就这么吹着凌晨的山风，抬头看一眼将亮未亮的天空，南煦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想，从人类世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是被一颗石子砸中头部，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声再见，但如果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好像也没什么人可以道别，而现在，无论是真是假，都听到了那句等他回来。
　　他的体力变好了，背后的栀星宛如没有重量，南煦想，他怎么会这么想救这个少年呢，因为他见不得人死去吗，可明明不是的，他这个无牵无挂长大的人，哪来那么多怜悯啊，可他是心甘情愿的，或许冥冥之中，他合该为这个少年努力一次。
　　又走了几十步，前方的路没有任何变化，南煦却心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茫茫的白雾，哪里还有庭川他们的影子。
　　他进大阵了。
　　山风冰凉，背后的栀星也是身体冰凉，没有什么能给他温暖，南煦有点打开系统，电子地图上一片漆黑，失去了他的用途。
　　想着系统说的，温泉就在峰顶，南煦便背着栀星继续沿着山路朝上走去。
　　他脚下一直没停，南煦心跳很快，他不知道大阵的危险是什么，只能警惕着四周，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表指针像是受了什么限制，不会动弹了，他在心里数着秒数，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南煦数得都快混乱了，想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了，可头顶的天依然没亮，他手中的火却是烧尽熄灭了。
　　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也看不到光亮，南煦停下脚步，举步维艰。
　　不对，明明走了这么久，明明已经该到天亮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到那处温泉，为什么还没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