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25)
如能顺利诞下皇子,太后总会顾念一二。
这样一来,哪怕司马氏不为皇室,也能保住现有的财富地位,日后再掌朝堂也非不可能。
奈何想法虽好,终归是镜花水月。
正如司马道福暗中讥嘲,封国呆得久了,不晓得南康公主和桓容的行事作风,更摸不清朝中形势,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空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会栽大跟头。
如今只看太后是否还会顾念血缘情分。
顾念的话,势必会开口婉拒,打消他们不该有的念头。假若不然,就此狠下心来,搬入青溪里的这几家都会吃到教训,不说丢掉性命,也会夺爵沦为庶人。
无需太后亲自出面,只要透出一星半点的风声,建康士族就会提前动手,将这几家彻底踩进泥里。
同情?
司马道福冷笑。
想当初,谁帮过阿父,谁又怜惜过她?
一样的冷心冷肺,不过是风水轮转罢了。
最终,几人无功而返,出宫时都有几分丧气。唯恐引起太后不满,都不敢摆上明面,硬是堆起笑脸,想着下次再入台城。
司马道福没有一起离开,独自留在长乐宫,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呈于南康公主面前。
“什么?”南康公主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头看向司马道福。
“姑孰送来的消息。”司马道福道,“说是桓济病重,九成熬不到明年开春。”
“齐王那里怎么说?”南康公主展开书信,大致扫过一遍,蹙眉问道。
“正是叔父派人送信。”司马道福没有半点伤感,“我来请示阿姑,想着元月之后,启程往姑孰一趟。”
桓济病入膏肓,既是旧疾复发,也是心中郁闷,始终不得纾解。灵丹妙药再多,医者的手段再高,终究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对他而言,死亡或许也是种解脱。
桓熙和他一样,终日与酒为伴,显然也熬不过几年。
桓歆依旧怀抱着希望,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登朝堂,不屑同这两人为伍。
如今桓济病重,随时可能一命呜呼,于情于理,司马道福都该前往姑孰。
可惜这对夫妻早已离心,彼此互相厌恶,司马道福拖到元月后动身,压根没想着见丈夫最后一面。按照她的想法,最好桓济能早点咽气,直接去奔丧才好,省得临死还要给彼此添堵,两看两相厌。
“既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南康公主没有多言,只是随意叮嘱两句,就将这事抛开。
桓氏上下全都清楚,桓容同桓熙桓济不和。
早年间,桓熙和桓济合谋,差点害了桓容性命。现如今,桓容登基为帝,桓熙桓济再无出头之日。能留在姑孰,保住现有的爵位已是桓容顾念“兄弟之情”,再想些别的,完全不可能。
想到当初人事不省的儿子,南康公主不由得蹙紧眉心,手指一点点合拢,捏皱了绢布。
“阿姊。”李夫人轻声提醒,“二公子病重,阿姊也该遣人去看看。”
无论如何,南康公主身为嫡母,面子总要做上一做。
“我晓得。”南康公主点点头,不为她自己,为桓容不被世人指摘,该做的也要做,哪怕对桓济厌恶透顶。
察觉南康公主心情不好,司马道福知趣的没有出声。
少顷,宫婢入殿送上新茶,凝滞的气氛才得以舒缓。
“新安,再有人寻上你,全都推了吧。”南康公主沉声道,“若是一味道纠缠,无妨直言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再起这类的心思,我不会答应。”
“诺。”司马道福应声,终于没压住好奇,开口问道,“莫非阿姑已有人选?侨姓还是吴姓?”
在她看来,桓容总要成婚。
皇后的人选早晚要定下。
“不急。”南康公主道,“再有人问,你这么说就是。”
不急?
司马道福很是不解。
天子已经及冠,也该是成婚的时候。不急,是说人没选好,还是太后看中哪家女郎,对方尚未点头答应?
早闻天子在幽州时,陈郡谢氏有结亲之意,虽为旁枝,也是……一念灵光闪过脑海,司马道福以为得出答案。
王谢高门?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的确不能急。
看司马道福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想偏,南康公主无意解释,仅是将话题扯开,闲叙几句就打发她出宫。
殿门合拢,室内重归寂静。
南康公主闭上双眼,捏了捏眉心。
李夫人莲步轻移,跪坐在南康公主身后,搓热手指,轻轻揉着她的额角。
“阿姊莫要烦心,待官家掌控朝堂,一言九鼎,这些麻烦事都能迎刃而解。”
“恩。”南康公主点点头,拉住李夫人的手,顺势躺在她的腿上,“算算日子,瓜儿该到幽州了。”
“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现在大致能到盱眙城了。”李夫人轻笑,吐气如兰,睫毛微微颤抖,仿佛风中的蝶翼。
“从送回的信看,至少三月在外。”南康公主睁开双眼,手指缠绕垂落在眼前的黑发,“听说秦氏迁都长安,不知瓜儿有没有旁的心思。”
“阿姊,”李夫人低下头,“官家行事总有章程。”
“我晓得。”南康公主松开指间鸦羽,声音中透出几分担忧,“我只是怕瓜儿心伤。”
“官家乃是一国之君。”李夫人笑道,“若是阿姊担忧,无妨给官家书信,让其仿效先帝,将人抢回来就是。”
“胡说。”南康公主想要绷紧表情,到底没忍住,当场失笑。
“怎么,妾说得不对?”李夫人故做委屈,石心也会生出怜惜。
“我知你是说笑。”南康公主叹息一声,“秦玄愔当世英雄,莫要再做戏语。”
“阿姊怎料定是他?”
“如何不是他?”南康公主哼了一声。
早先是没想到,如今联系种种,答案呼之欲出,压根不用多费心思。
“世间事,不可能事事如愿。”南康公主敛起笑容,余下的话未再出口。唯心中盼着,桓容莫要落得心伤。
李夫人盈盈浅笑,手指一下下顺着南康公主的发,长睫低垂,在眼底落下扇影。
或许,她该试着调一味新香。
与此同时,桓容一行抵达盱眙城外。
目及高大巍峨的城墙,见到城门前排起的长龙,见到满载货物的商队,耳喧闹的人声,饶是见惯建康繁华,也不由得心生敬畏。
荀宥早得人回报,率治所官员迎出城外。
因车驾太过显眼,距城池数里就被百姓堵路,桓容不得不中途改变主意,暂缓入西城坊市的计划,改由南门入城。
即便如此,照样挡不住热情的人群。
盱眙百姓夹道,“官家”和“万岁”声不绝于耳。洛阳和吴地官话交织,还掺杂着不少的胡音。
南城为州治所和兵营所在,少有寻常百姓入内。
众人干脆聚在城门前,礼迎天子大辂,连维持秩序的州兵都被挤到一旁。
大辂过处,花落如雨,都是彩绢和布帛制成,盛况丝毫不亚于建康城。胡族女郎没有绢花可投,干脆翻出宝石金饰,向汉家天子表达“忠诚”和“爱慕”。
一名刚入白籍的胡族女郎更是果决,抓起巴掌大的黄金马就向大辂扔了过去。
黄金有多重,不用想也知道。胡族女郎说扔就扔,可见力气不小。更要命的是,这马是实心的!
一道金光凌空飞来,砰地一声砸在车辕上。
眼前金光闪烁,桓容登时冒出一头冷汗。
看起来,腰鼓什么的都是小意思,黄金才该列为兵器谱第一!
桓容停驻盱眙期间,秦策和满朝文武终于抵达长安。
站在城门下,秦策脸色微红,难掩神情间的激动。
数年期盼,终于到了这一天!
随行之人各怀心思,为今后开始打算。唯一相同的是,不敢再轻易招惹秦璟和他麾下的骑兵,见到玄甲黑马都会下意识避开几步。
秦玚迎出城,在他身后还有为数不少的官员,以及长安附近的豪强。
双方初见,面上还算客气、共举秦王一统北方,继而定鼎天下。笑容背后打着什么主意,唯有自己知道。
秦璟护送秦策入城,看到长安布局和坊市规划,转向秦玚挑了眉。
秦玚策马走近,低声道:“阿母叮嘱我,待你入城,尽快让你去见她,阿岢和阿岫一起去,不要理那些闲人闲语。若是父王问起,自有我应对。”
“恩。”秦璟点点头,未对这样的安排提出疑问。
兄弟俩并肩前行,时而低语几声。距秦策的车驾不到十步,却像是隔了千里之遥,始终泾渭分明。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上行下效
长安宫殿群始建于秦, 秦二世亡后毁于战火。
西汉建立之后, 刘邦以长安为都城, 丞相萧何主持修建长乐宫和未央宫,创建汉宫殿群。
至西汉武帝时,进一步大兴土木, 修缮扩充原有宫室,并增修了建章宫、明光宫等,使长安宫殿的规模达到顶峰,同秦始皇修建的宫殿相比也毫不逊色。
西汉末王莽篡位,战火再起, 宫殿一度遭遇火焚。
至东汉建立, 光武帝以洛阳为都, 重修洛阳宫殿群。
东汉末,黄巾起义, 天下大乱, 洛阳被乱兵付之一炬。长安几度易手, 汉时建造的宫室毁灭半数, 虽有部分得到修缮,规模及壮丽程度再不及前朝三分。
氐秦灭亡,秦氏夺下长安。
秦玚主持重修长安宫室。
因长乐宫和未央宫损毁大半,修缮耗费的人力物力太过巨大,故而上请秦策,在氐秦宫室的基础上扩充修缮桂宫,以明光殿为天子起居和处理朝政之所,并于殿后增修殿阁,是为后宫起居之处。
官署沿用氐秦,文武豪强迁入城内,暂居于东城贵族房舍,其后改建修缮皆由各家自主。也就是说,宅基地给你,是推倒重建还是另有打算,全部自己拿主意。
若是邻居之间生出龃龉,最好自己解决。
毕竟秦玚分出的“宅基地”都是严格按照规制,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就算想挑事也找不到正当理由。
分给你房子还分错了?
不想要就送回来,自己到西城和北城去买地置业。
秦璟兄弟多数成年,且有爵位官职在身,除秦玖父子镇守西河,秦珍秦玦在宫内陪伴刘夫人,余下皆在东城置有家宅。
“我提前看过。”秦玚笑着向兄弟表功,“咱们几家都挨着,彼此之间隔一条巷路,在墙上开个门,见面极是方便。”
门是能随便开的吗?
秦璟无语。
“怎么不能?”秦玚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清理东城时,在氐贼的宅院里找出的金银珠玉多达几百箱,这还不算绢帛丝绸和铠甲兵器。”
秦璟看着秦玚,等他继续向下说。
“东西分成两部分,明面上的送入宫中,余下的,”秦玚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我寻地安放,你带兵离开长安,可以顺便带走。”
听闻此言,秦璟眸光微闪。
“阿兄,这事还有谁晓得?”
“放心,事情做得很是机密,搬运箱笼的都是我手下部曲。”秦玚正色道,“除了阿母和阿姨,没有旁人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