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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64)

作者:Bucephalus 时间:2023-12-14 11:51 标签:欧风

  这是一个天色阴沉却气候异常温和的秋日下午,还带着暖意的西风将枯叶从正日渐稀疏的枝头上吹过,就像是脱发的中年人每次洗头时候都要抓下来一把头发,随着时间的推移,头顶的头发变得越来越少。金黄色的落叶随着风,在宫殿附属的公园里飘舞,落在行人的头上或是喷泉的水池里,引来几只绿头鸭好奇地啄食着。
  参议院在奥尔良王朝时期被称为“贵族院”,在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统治下,这个机构的官方名称又变成了“元老院”,但无论名称如何改变,这个机构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权力,在第三共和国,参议院唯一重要的职能,就是投票选出共和国总统。
  当吕西安下车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宫殿的柱廊里已经挤满了来自各大报馆的新闻记者,这些鲨鱼已经闻到了正在海水当中扩散的血腥气,而正在失血的就是总统本人。这两个月以来,勋章丑闻给爱丽舍宫造成了接连不断的打击,总统身边的多位幕僚已经引咎辞职,如今火虽然还没有烧到总统本人的身上,但他面前已经没有护城河或是围墙了,只要丑闻继续发酵,那么总统本人被牵扯进去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参议院的走廊里,交头接耳的人群在谈论着一个不祥的事实:第三共和国之前的两位总统都未能够得到善终——第一任总统梯也尔因为镇压巴黎公社而臭名昭著,1873年不得不因汹汹民意而辞职;第二任总统麦克马洪元帅本身是君主派,可在他的任期里,参议院和众议院都被共和派所占据,他无法忍受这种格局,只能辞职以保全体面。
  令人难以预料的是,八年之后,情势整个颠倒了过来——共和派连同他们的格雷维总统一道声名扫地,右翼和保王党看起来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法兰西的政治就像是钟摆,在左右两边来回摆动着,摆到左边的时候就是共和国,摆到右边则是王朝或是帝国,这样的摆动每隔二十年就要颠倒一次。
  对于总统此次演讲的目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要借助参议院这个舞台,对涉及到他的这些指控做出回应。比起众议院那些吵吵嚷嚷,为了曝光率不惜一切代价的政客,参议院的成员们多是些“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老派人士,这类人最爱自夸老成持重,因此即便他们不支持总统,也不会像众议院那些穿礼服的猴子一样当场喝倒彩,至少也要保留基本的体面。
  吕西安并不是参议员,但他如今也算是政界有影响力的人物,他施展了一些影响力,又塞给了一位执达吏几张钞票,于是当大多数人都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到了二楼的走廊里,那里的每一根柱子后面都已经站了一个或几个有门路的观众。
  他看到了夏尔·杜布瓦朝他招手,这位著名的大记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外加一根铅笔,已经在面对着演讲台的那根柱子后面找好了位置。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一个参议员朋友把我带了进来。”夏尔向走过来的吕西安说道,“整个法国都在注视事态的进展,所有的大报馆都各显神通。”他用手指点着一根根柱子后面的人影,“这是《费加罗报》的杜瓦蒙,他写的文章只有七十岁以上的人才会看;那个是《每日新闻》的雷尼埃,一个老流氓;还有《晚报》的贝桑松,他一贯看不起跑现场的记者,他的报道都是自己在编辑部的办公室里炮制出来的,连他今天也来了。”
  “你们新闻界对这次演讲是怎么看的?”吕西安试探道。
  “主流观点认为他是1815年的拿破仑,正率领大军团开赴滑铁卢做最后一搏。”夏尔随手在笔记本上拿铅笔写着什么,“这只雄狮被逼到了墙角,它要么一口咬死猎人,要么就被猎人的长矛捅死。”他朝着吕西安挥了挥铅笔,“话说起来,您还是第一个掷出长矛的人呢,您当时揭露了勋章丑闻,现在您有什么评论吗?”
  “我没有什么评论,”吕西安靠在大理石的栏杆上,俯身看着下面的会议厅,半圆形的厅堂里座无虚席,“我只知道他女婿出卖勋章,这是事实;他的心腹,秘书和办公厅主任都牵扯了进去,这也是事实。如果有人依旧认为总统是爱丽舍宫当中唯一一个清白的,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您介意我在报纸上引用您的话吗?”夏尔问道。
  “随您的便吧,我已经彻底得罪了他,也不缺这一句话。”吕西安有些焦躁地掏出自己的怀表来看,时间已经快到两点了,交易所已经开市了一个小时,阿尔方斯那边的进展如何呢?股票的价格是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往下跌,还是一路冲高,一直要把他们炸飞到天上去?
  他用力捏着大理石栏杆,把自己的手心都捏的发红了。
  终于,大厅的两扇木门打开了,在吕西安所站位置的正下方,传令官拿他巨大的黑色手杖撞击着地板,敲击声在拱廊和穹顶之间回荡着。
  “共和国总统,儒勒·格里维阁下!”
  在参议员们目光的注视之下,儒勒·格里维总统走入会议厅,他的礼服上挂着勋章绶带,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刻意的平静,但眉头比起一个月前深了很多的皱纹却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了的。
  他和坐在走廊边上的几位向他伸出手来的参议员握手,但这些雪中送炭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和总统一党的参议员们都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演讲台,他们在刻意地和格雷维总统撇清关系。
  总统朝议长微微鞠躬,而后走上演讲台,大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热烈鼓掌的只有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将两只手掌轻轻碰了一碰罢了。
  议长头顶的钟表敲响了,时针指向下午两点,距离交易所闭市还有一个小时。
  总统打开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将演讲稿一张一张地平铺在桌面上。
  “诸位参议员们,”总统的声音洪亮,这是他在担任律师时候所养成的习惯,“自从我荣幸地蒙诸位推选为共和国总统,已经过去了八个年头,在这令人难以忘怀的八年里,我们一起为法国人民的福祉而不断努力着。”
  他的声音开始时候有些颤抖,但说出几个单词之后,就立即镇定了下来,他的两只手一直放在演讲台上,并没有如其他的政客一般,一边演讲一边做着手势。
  “这是我第十次以总统的身份站在这个演讲台上,而每一次我站在这里,都是为了与诸位讨论攸关国家和国民的利益的问题。”
  “在我的任期当中,我一直试图做出对于法兰西而言最有利的决定。我一直深信,在公众生活当中,不应当别出心裁或是哗众取宠,当别人在说话时,我应当埋头实干。因此,过去几个月关于所谓‘勋章丑闻’的一系列事件,对于我而言是漫长而艰难的。”
  “我一直认为,我有责任尽全力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你们赋予我的总统任期。”总统环顾了一圈大厅,那眼神里终于露出了被他竭力隐藏了许久的痛苦,被这个眼神所扫视到的人几乎都低下脑袋,不敢直视总统的目光。
  “然而,”格雷维总统深吸了一口气,“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发现无论是在参议院还是众议院,都无法找到坚实的基础来证明我的这种坚持的必要性。”他轻轻移动了一下演讲稿,“我原本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沿着我从政时候就选择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但过去一段时间的思考让我明白,国家的利益高于我个人的利益,作为法兰西的总统,我有义务为了法兰西的宪法精神和共和传统牺牲我自己。”
  吕西安听到夏尔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天,他不会是打算……”
  “看来他是打算这么做。”吕西安终于放开了栏杆,他的手掌因为充血而红的像石榴。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让氧气充满他的整个肺部,从今天早上算起,这是他第一次畅快地呼吸。
  快说啊,吕西安盯着演讲台上的总统,快点把你的稿子念完,快点把那句话说出来。
  “经过与许多政治领袖的讨论,我发现我无法获得参众两院的支持,没有这些支持,我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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