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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掩霜刀(46)

作者:春风南来 时间:2023-07-01 09:45 标签:狗血 虐恋 架空历史

  顾和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尽管这是他提出的条件,眼前却是他从来不曾料想过的场景,他甚至是有些震惊地别开了眼,大发慈悲地从齿间迸出一句“随你”。
  于是顾邺章便毫无推脱之意地起来了。
  从容拂去衣上的灰尘,在一身华服的新天子还站着的当下,他当着顾和章的面款款坐上室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唇边噙着点笑徐徐说:“三弟,虽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还请记住你的承诺,毕竟金口、玉言,价逾千金。”
  顾邺章眉如青黛,鬓若刀裁,生就一张英秀姝丽的漂亮面孔,这一笑是何等璀璨生光,仿佛在嘲讽他落魄的凤凰也依然是凤凰。顾和章的双目猝然被刺痛,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着牙道:“皇兄如此深情厚谊,朕自然会成全。”说罢便怒气冲冲地拂衣而去。
  陈旧的门被摔出一声巨响,余音散后,室中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顾邺章凤目渐红,赤色欲滴,如一尊立在冷雪里的雕像般始终坐着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低头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颤抖的身体蓦地向前倾去,一时血溅满襟。
  但凡是人,总难免趋利避害,难免抗拒回忆过往的怅恨,却也不可能真的忘记。顾邺章又一次想起临朝听政的郑贞宜是如何理所当然地要求他追赠郑显铎,使持节、侍中、中外诸军事、太师、丞相、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他气候未成饮恨吞声,不能置一词,唯有在云中金陵,在父亲的面前,才敢卸下防备痛哭失声。
  郑贞宜的死并不是结束,为了政局的稳固,郑氏的亲信党羽,朝廷都未追问,顾和章的伪装天衣无缝,他始终没能寻到合适的由头,反默许他成了在朝在野人人皆乐亲之的高阳王。
  他以为自己总能等到机会百倍奉还,既然除掉了郑贞宜,比起囿于私怨,放开手脚做出一番功在千秋的事业更值得他耗费心力。
  可建宁二年的初雪和那捧溅在雪地里散发着梅枝异香的殷红鲜血,他终此一生都不能忘记。
  比起无声无息侵蚀肺腑的一夜秋,断骨红往往要来得更加激烈迅猛。那次毒发格外凶险,他连着昏了三天两夜,直接导致眼看就要打到可汗庭的军队功败垂成。艰难维系的风寒假象漏洞百出,十万大军不得不忍痛南归。
  其后一年郁久闾隼横空出世,一举平定了北狄内部的叛乱与更北方的敕勒和羯族,他却忙于应对刘义封和萧靳。
  郑毅安和邓康接连铩羽而归后,现实残酷地摆在他的面前:肇齐已错失了吞并北狄的最好时机,曾经近在咫尺的统一二字,最终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妄想。
  他不能不恨,对郑贞宜与顾和章的恨意几乎蚕食了他的理智,折磨得他筋疲力尽,甚至顺着眼角流出血来,显得狼狈而可怖。
  他当然不会认命。可是锁在秋棠宫就意味着闭目塞听,即便从前那些良心未泯的旧人愿意为他传递消息,他一时也难以消除戒悌,现如今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
  在寂静如死水的陋室里,顾邺章再一次想起谢瑾,而后艰难捡拾回一缕淡如轻烟的平静。
  一如往日的每一次独处。


第38章 赶尽杀绝
  转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前一天才怏怏离开的顾和章竟去而复返。
  他这次没有亲自进来,而是派的丁邯进去叫人。
  顾邺章立在廊下,一眼看见禁卫军簇拥着的顾和章,他身边的陈润身披铠甲,一边手拎着一个正哭闹不止的婴孩。
  不着痕迹地靠上廊柱,顾邺章将目光从两个娃娃身上移开,对上也在看他的顾和章的视线。
  顾和章高声道:“皇兄,朕怕您孤单,将小侄儿给您带来了,您不过来看看吗?”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可被阳光照成深棕色的双眸里却无丝毫笑意,还闪烁着阴戾的寒芒。
  顾邺章没有动,却油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孤身一人,连往日负责他饮食起居的曹宴微都不知去向,面前却是数十上百的禁军。陈润佩着长刀,刀柄正贴着那个女婴娇嫩的脸颊。
  见顾邺章无动于衷,顾和章又继续道:"难道是因为皇兄站得远,听不清朕的话吗?”
  顾邺章慢慢走到太阳下,在他面前站定,话音中似有怜意:“三弟,你若真想让我在这秋棠宫内享天伦之乐,至少也该带个乳娘来。”
  他将手伸向那个哭哑了嗓子的男孩,陈润却蓦然向后一退,那小婴儿顺势落入顾和章手中,惊得打了个哭嗝。
  将还在哭闹的孩子高高举起,顾和章忽地朝顾邺章一笑,“皇兄,他是叫泽延吧?朕给你看个精彩的。”
  电光石火间,他猛然将手里的婴儿狠狠往下一摔。
  没人想过顾和章会这么做,连顾邺章也没料到。如果他恨自己有一双儿女,他应该早就将他们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用这样触目惊心的方式?
  周遭霎时陷入死寂,顾邺章不忍地闭上眼。
  他当然知道顾和章一直想看到他崩溃求饶,想看到自己这个废帝的心理防线当着他的面轰然坍塌,但他为什么要让他如愿?他曾在郑贞宜面前无数次体面丧尽,而今还要在她的儿子面前低下头去吗?
  徐贵人单纯软弱,为保证万无一失,他早已调换过了。这又不是他顾邺章的孩子,就连被送出宫去的泽延,也并非他的血脉——这人世间诸多苦难,他的命运难得可以自己做主,何必要像父皇般跟不爱的女子纠缠。
  可粘腻温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侧脸,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儿的血。
  他重新看向顾和章,目不斜视地、冷淡地质问他:“他们才多大?话都还不会说,你疯了吗?”
  顾和章却冷冷笑道:"朕疯了?皇兄,他们可是您的骨肉。天底下谁人不知,剪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没能如愿以偿看到痛失爱子的顾邺章发疯,他心中恨意更烈,语气却格外平淡,就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半晌,顾邺章说:“你就这么怕我东山再起,连女孩儿也要赶尽杀绝?”
  顾和章依然笑道:"皇兄,怪只怪她没能投一个好胎,这是她的命运!"
  "她还这么小,怎么会是她的命运?"顾邺章道:“你放了她,我赠你一个秘密。”
  “朕不需要你的秘密,皇兄。”顾和章轻唤,一把将女婴从还未回过神的陈润手中夺过,如法炮制般将吓得不再出声的婴儿高举过头,他眸中释放着嗜血的兴奋,脸色也渐渐变得狰狞而疯狂:“你若真疼她,待会便接住她。接住了,她的命就归你。接不住,她的命就归阎王。 ”
  话音才落,便骤然松了手向上一拋。
  流云般的衣摆在众人的注视下层叠绽放,过大过猛的冲力带得那个永远姿仪瑰秀的身影也直直坠落下去。
  顾邺章的左膝猛磕在地上,右臂却稳稳将九死一生的孩子托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人来不及去权衡。
  也许顾和章赢了,他看到了他的狼狈,逼得他不得不在这近百的禁军前屈膝。
  但我并没有输。顾邺章低头与那双黑葡萄般水润透亮的眼睛对望着。
  我留住了一个生命。
  他脑海中闪过谢瑾为受伤的小鹿包扎前腿的画面,他清晰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春日。
  庭兰,他默念着谢瑾的名字,无可奈何地想:你人不在中州,怎么还能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把我的心变得和你一样软?
  膝前想必磕出了大片淤青,顾邺章站起身时脚下微晃,却又很快稳住。
  顺手挡住那双还泛着泪花的眼睛不让女孩去看地上四溅的血,顾邺章对着一脸得色的顾和章微微一笑:“多谢三弟成全。”
  多么稀奇,他的风采并未因方才的变故而衰减分毫,仍是如珠似玉般夺目,狼狈于他就像荷叶上稍纵即逝的露水,留不下半点痕迹,凭什么?于是顾和章的得意戛然而止,不甘地冷言讥讽道:“皇兄好身手。”
  他几乎要翻脸动怒,扭曲的神色却倏尔和缓,像一条冷血的、吐着信子的毒蛇靠近顾邺章耳边,轻轻说:“皇兄,您还不知道吧,谢瑾快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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