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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72)

作者:司徒九流 时间:2018-04-21 15:57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良久,傅云书听见寇落苼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上一番你来我往的折腾,小县令费尽心思终于又将寇师爷搬回府中。虽然当事人说不要紧,但傅云书还是将县城里一干大郎中请来一一诊脉,都道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这才松了口气,求了金疮药和药方,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院外。等将一波郎中送走,傅云书正欲回房盯着寇落苼,却见不远处还戳了个人看着自己,踌躇着像是有话要说,定睛一看,正是给自己配治断袖毛病的邵大夫。
  傅云书客气地问:“邵大夫,可是有事要同本县讲?”
  邵大夫缩头缩脑地上前,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道:“启禀傅大人,有件事,草民不知当讲不讲当讲。”
  傅云书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邵大夫道:“前段日子,寇先生来找过草民。”
  “什么?!”傅云书惊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他来找过你?他找你干嘛?”
  邵大夫道:“他来问我给您抓的那药的事儿。”
  立夏时节果然酷热难耐,傅云书觉得额头上冒汗不止,忍不住抬袖擦了又擦。
  邵大夫道:“草民还当寇先生的药吃完了,所以来找我重新配几贴,谁知……谁知寇先生竟说……竟说……”
  傅云书急问:“他说什么?”
  邵大夫道:“他说他无心正道,但求歧途。”
  傅云书蓦地一怔。
  邵大夫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听不见了,只恍恍惚惚地一挥手让他退下,又迷迷茫茫地回到房中,寇落苼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他游魂一般飘到他身边,孤零零地立着,目光便轻轻柔柔地落在他身上。
  寇落苼问:“怎么了?”他的眼睛仍未睁开。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偷溜。”
  寇落苼扯了下嘴角,像是笑了笑,“到底受了伤,有些疼,在伤好之前我不会走的。”
  傅云书道:“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伤口多,大夫们都说要差不多半个月才能痊愈。”
  寇落苼道:“嗯。”
  “既然要等半个月,不如再多等几日。”傅云书脸红红地道:“我的生辰快到了。”
  寇落苼蓦地睁开眼,望着他。
  傅云书鼓起勇气直视他明亮的眼眸,道:“你为我行弱冠礼吧。”


第82章 采生门(五)
  寇落苼这才想起, 小县令年方十九, 过半来个月,才将将二十。他道:“这于理不合。”弱冠礼是件要紧的大事, 要挑选良辰吉日, 在宗族祠堂中由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进行, 傅云书出身名门,更不可草率了事。
  傅云书道:“我希望由你来为我行弱冠礼。”见寇落苼沉默不语, 他又道:“就当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这实在是叫寇落苼无法拒绝的一句话。
  他只好无奈地答应, “好。”
  说是半月方可痊愈,奈何寇寨主身强体健, 下手的又都是自己人分寸得当, 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地躺了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傅云书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他, 对他的身体情况自然一清二楚,可两人谁都没开口提到这茬,寇落苼照样每天安安稳稳地搁床上躺着,傅云书照样一日三餐给他送饭送药
  “……今日, 王小柱跟我说了件奇事。”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
  寇落苼放下手中的饭碗, 抬眼看他,“什么事?”
  “有人在集市上牵着头羊乞讨。”傅云书道。
  寇落苼淡淡一笑, “乞丐为求财,使的方法各式各样, 牵只羊有什么可奇怪的?”
  傅云书忙道:“这只羊可不普通, 会写字吟诗!”
  寇落苼蓦地一怔,“写字吟诗?!”
  “对啊, 王小柱说,还能念《登鹳鹤楼》呢。”傅云书干笑两声。往日他与寇落苼是朋友亦是知己,话多得一箩筐,能从前朝战事一路聊到乡间怪谈,讲上一天加一宿还有余,如今窗户纸戳破,朋友再不能做,他一想说些什么,就想起寇落苼讲的那句“你同我探讨诗词歌赋时,我想的可能会是你在我身下念诗会是什么模样”,于是神思混沌,什么也说不出口。但默默相对实在尴尬,只能尽量说些有趣的闲谈。
  傅云书低着头,悄悄地瞥一眼寇落苼,见他面如沉水、毫无波澜,便一阵失望,再不言语。
  过了半晌,寇落苼道:“我觉得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傅云书手里捧着的茶盏猛地一晃,虽然有盖子盖着,但仍有少许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袖口。傅云书将那湿了的一点袖口默默攥进手里,许久才哑声道:“我觉得你没好。”
  “……”寇落苼道:“我想出去……”
  话音未落,手中茶盏落地跌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傅云书“腾”地站起身,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准。”
  小县令惯常是以温温柔柔的笑脸示人,如今板脸摆威,也很有叱咤风云的朝廷大员的威风,还真将寇落苼震得愣了一愣,片刻后无奈地笑了,挑着眼角睨着他,道:“怎么,就这么舍不得我?”
  傅云书的脸瞬时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道:“我这是担心你的身体!”
  寇落苼道:“可是……”
  傅云书一摆手,道:“没什么可是的,大夫说你要半个月才能痊愈,那你就安安分分躺够半个月,再说了……”他的声音忽地一弱,“再说了,你答应过我要为我行弱冠礼的。”
  寇落苼故意问:“那我要是反悔了呢?”
  傅云书瞪圆了眼睛,怒道:“那我就不弱冠了!”
  寇落苼仿佛望见了他背上根根倒竖的毛,忍俊不禁,道:“我只是想你陪我出去走走,总这么躺着,我屁股上都快长疮了。”见小县令果然呆住了,又道:“未曾想到傅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是我唐突了。”
  他已许久未曾称呼自己为“傅兄”了。
  傅云书炸起的毛缓缓软化,熨帖地伏在身上,他低下头嘀嘀咕咕地说:“谁让你不一口气把话说完。”
  寇落苼幽幽地道:“那也要看某人有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把话说完呐。”眼见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像是又要炸毛,寇落苼忙安抚道:“有只什么会吟诗的羊对吧?听起来颇有趣,我想去看看。”眼巴巴地望着他恳切地道:“还请傅兄陪我走这一遭。”
  “……好吧。”傅云书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距离上次两人这样并肩出行,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
  寇落苼抬脚跨出县令府的大门,望着头顶热切的日光,感觉像是一脚踏出了梦境。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傅云书,小县令今日穿了身朱红的圆领袍,更衬得人面如桃花,他便专注地看着他,直到傅云书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低声道:“我脸上有东西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寇落苼道:“你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傅云书道:“无赖!”
  笑了一笑,寇落苼转回了头,道:“你脸上没东西。”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傅云书面上更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长街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傅云书指了指,道:“王小柱说那牵羊的乞丐就在那里。”
  “上去瞧瞧。”寇落苼说着,两人加快脚步,走到人群涌动处,兴许是那只羊实在太过奇特,围观的人排了里三层外三层,任傅云书怎么垫脚跳跃都看不到一根羊毛。寇落苼一把揽过他的腰,蛮横地将挡路的人全部推开,硬生生挤到了最前面。被推开的人不满地抱怨,傅云书一边忍不住偷笑,一边却不得不板着脸道:“你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寇落苼笑道:“说不定我以前就是个土匪。”
  说话间,那衣衫褴褛的乞丐一鞭子抽向那只羊,喝道:“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念首诗来给大伙儿听听!”
  傅云书定睛一看,这羊一身脏兮兮毛,连脸都被羊毛覆盖,四条羊腿底下接着的却不是蹄子,更像是漆黑的人手人脚!他吓得倒退一步,惊慌地问:“这是什么怪羊?”
  “小公子莫慌,”那乞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板牙,“这不是羊,是我千辛万苦从海外拉来的东洋异兽!能吟诗,还会写字!”又朝着那只东洋异兽踹了一脚,“你倒是念啊!”
  傅云书奇道:“它能听懂人话?”
  乞丐腆着笑脸道:能的,能的!“
  像是回答傅云书的话一般,它忽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掩在毛发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怨地看着傅云书。在乞丐的又一记猛踹下,它又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垂下头颅,张口念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声音清脆如黄鹂,引得在场诸人纷纷惊呼拍手叫好,雨点一般的铜钱飞到了地上。
  “竟然真的会念诗?!”傅云书也甚是惊奇,手伸进怀中正要掏钱,却被寇落苼按住,他冷眼盯着那头异兽,道:“别给。”
  他们两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站在一起颇为惹眼,乞丐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咧嘴一笑,道:“看来公子的眼光甚高,也罢,那咱就露手绝活给您瞧瞧。”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快秃了毛的笔,用舌头舔了舔,丢给那只异兽,“写!”
  那异兽伸出似人手一般的漆黑的爪子,把面前的地几下抹干净了,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字迹潦草,结构松散,似孩提随笔,绝不能说是好字,但出自一只兽的爪下,那就令人叹为观止了。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惊叹,更多铜钱砸到地上,乞丐忙不迭地弯腰捡着,乐开了花,一张老皱如松树皮的脸缓缓松开,像一颗泡开了的菊花。寇落苼抬脚缓缓将他正要捡的一枚铜钱踩住,在乞丐抬眼望来时,幽幽地问:“你这头东洋异兽,是怎么教得它写字吟诗?”
  乞丐笑道:“不瞒您说,这异兽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不用教,生来就会。”
  寇落苼一挑眉,“这么神奇?”
  乞丐道:“就是这么神奇!”
  寇落苼道:“那你还有没有多的?连这头,全都卖给我。”
  乞丐脸上的笑容一僵,“您……您要它干嘛呀?又不能吃也不好看来着。”
  寇落苼淡淡地道:“我觉得它挺有意思的。”顿了顿,又道:“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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