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奉旨成婚(24)
“劳烦差爷,”褚楼也笑着回礼,顺手将个荷包塞进对方手里,“我想探视一下旧年同窗,叫陈天永的。”
狱卒收了钱高兴坏了,忙低头用手指沾了口水翻案状,光这一上午他就收监数百人,实在需要找一找才能确定。
褚楼一看,下意识把手往身侧衣服上擦。站在他身后的秦凤池瞥见了,暗暗在心里发笑。
“陈天永……有了,”狱卒眼睛一亮,“这最早几个收监的,哦,原是小衙内啊,您说全名小的还没反应过来。”他啧啧摇头,“就算是金窝银窝长大的,进了大牢也得吃苦头了。”
褚楼闻言,神情黯淡下来。
秦凤池看他一眼,开口:“别废话了,你抓紧时间带他进去,至多一炷香就出来。”
狱卒忙点头:“是、是!这大牢终归阴气重,小郎君刚出去,还是不要待太久。”他在心里也不好说,褚楼这样的也算少见。往日但凡进了这司理院大牢的人,要么是一大家子都进去,就算不是,那也必然是妻离子散,无亲无友了,都恨不得把关系脱得干干净净,免受牵连。
当然了,像陈大年这种案子,一般也不允许人探监。
褚楼默默跟着狱卒往里走去。
第18章 探监之行
狱卒边走边说:“郎君啊,这陈天永和他家里人关在一间,人有点多,要不小的单独提他出来,你们聊一聊?”
褚楼也不太想见到其他陈家人,感激地应了。
陈天永正缩在牢房角落里,周围一片怨声载道,他爹抓着栅栏骂骂咧咧,两位兄长靠在一起抹着眼泪。
“三儿啊,”大哥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你跟在陈大年身边那么些年了,怎么会啥都不知道呢?”
“就是!”二哥怨愤地啐了一口,又哭起来,“你要是早知道,咱家还能想办法,哪怕脱族呢!你简直害死咱们一大家子了!”
陈天永自被关进来,已经听了无数次这话了,神情十分麻木。
他张了张嘴,想说,大伯毕竟是长辈,怎么能直唤大伯的名字?但话未出口,又觉出深深的疲惫——没有意义了,家都已经不成家,他们都有可能会死,还谈什么尊长爱幼?
陈天永看看他爹满脸的不甘,看看兄长们恐惧怨恨的眼神,心里涌起巨大的伤心委屈。
难道是他想要到大伯家生活的吗?难道他不想要留在亲爹娘身边承欢膝下?既然当初为了大伯的家产,舍了他出去,此时又有何资格埋怨他?
可是,他一想到几个小侄子小侄女,还有亲娘,又觉得兄长们骂得对。是他这么多年来过得浑浑噩噩,只知道享受,却不思进取。假如他稍微出息点儿,也许大伯做事不会瞒着他,也许他还有能力挽回。
现在一切都完了!
“陈天永!”
狱卒在外头敲栅栏:“陈天永!喊你呢,快出来!”
原本关着七八人的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陈天永。
陈天永回过神,脸色刷得就白了。
“快些!磨蹭什么呢!”狱卒不耐烦地拿佩刀敲原木栅栏。
陈天永惊惶地四处望,想要得到一点支撑,但亲人们的目光却比他还要惊恐,就好像他这一趟出去便是死刑一般。
没有办法再拖延,他只得咬着牙慢慢站起来,因为戴着手枷,他只能双手一起扶着墙起身,两腿因为长久地蜷缩,酸麻难忍。
“三儿!别走!”刚才还啐他的二哥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嚎哭,“哥不怪你了!你别出去送死!”
“二哥……”陈天永眼泪刷地流下来,痛苦万分。
“嚎什么嚎,”狱卒吼道,“谁说你要死的!是外头有人要探视你!”
相拥而泣的兄弟俩:“……”
陈二老爷抹了把脸,小心问道:“差爷,敢问是何人要探视小儿?”
狱卒木着脸瞥他:“反正不是刽子手。”
二老爷:“……”
总而言之是虚惊一场。
陈天永跟在狱卒身后来到靠里一间空置的牢房,牢门大开着,他抬头一看,就见到褚楼站在里面,正关心地看着他。
陈天永瞬间就跪下去了。
“天永兄!”褚楼大惊,立刻过来扶他,“你这是干什么啊!”
陈天永抓住褚楼搀扶自己的手,仰头苦笑道:“没事,我、我就是腿软了。”
褚楼一听,松了一口气。
吓死个人了,他还想着这老同学怎么一见面就行大礼。
“你先起来再说。”他使劲一拉,将陈天永拽起来。
这间空牢房正对着火把,再加上正当午后,相对比较明亮。褚楼双手扶着陈天永的肩膀,上下打量他这位老同学。
毕竟才关了一天不到,陈天永除了穿着和发型稍微狼狈点,身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顶多神情颓丧些。他注意到陈天永刚刚出了一头冷汗,低声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
陈天永也是要脸面的年纪,哪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怕到腿软,看到他才松了口气呢?于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把满腔的复杂情绪都吞咽下去,打定主意绝对不对褚楼诉苦。
褚楼看他眼神中的坚决,就没再追问。
“要不要坐下说?”
陈天永摇头:“我都坐了一晚上了,站一站吧。”这里没有父兄围着,他心里也轻松些。
两人相对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褚楼想了想,开口道:“我今日就得离开,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力而为。”
陈天永原想拒绝,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形,犹豫道:“我这里,却没什么好折腾的,但是女眷们还有退路,我娘亲和伯娘,还有堂姐们,假如外家能花钱赎买,还能免受刑罚,还有我几个侄子侄女,年纪尚幼,都不在刑罚之列。”
褚楼点头:“你想让我怎么帮她们?”
陈天永慢慢道:“我主要担心她们没有盘算,这赎买还得娘家人出面,总得送出口信。如果可以,楼哥儿你帮我确认一下她们的想法,如果想出去,就帮她们送一下口信。”
“行!”褚楼一口答应,“你放心,这事我一定替你办妥当。等我问清楚了,到时候托人送口信给你,也好让你安心。”
陈天永顿时如释重负,低头擦了擦眼睛。
“多谢你,楼哥儿。”
褚楼暗自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天永兄,不要放弃希望,天无绝人之路!”
陈天永黯然:“就算侥幸保命,流放到岭南去,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一路南下路途艰险,押解的犯人非死即伤,能顺利到达流放地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褚楼默然。
这里不是后世,此时的广南道大部分地方都荒凉落后,气候潮湿炎热,多有瘴气,就算是公务员好吃好喝地过去上任,都要大伤元气,何况是戴着头枷和手枷的犯人?
他极低声说:“我打听过了,你毕竟没有正式记入你大伯这一房,且又没有入仕,并不知情,不出意外应当就是流刑。”所以还是尽早接受现实,做好心理准备吧。
陈天永和他对视,半晌嘴唇哆嗦起来。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能够活下来庆幸,还是为今后漫长的流放生涯感到恐慌。
他紧紧地握住褚楼的手,哽咽无言。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楼哥儿说。
他想同楼哥儿聊一聊小时候在京城大街小巷乱窜的事儿,想问问他旧时玩伴们如今都成家了没有……他还想告诉楼哥儿,他家小堂妹在观戏楼瞧见他了,还偷摸问他的事儿……他小堂妹清秀极了,善良可爱……
褚楼反握住他,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汗水,还有微微的颤栗。
对方满脸的泪水在昏暗的牢房里反着光。
更多的话,也不必说了。
秦凤池在门口站着,抱臂闭眼,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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