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54)
聂昕之表示:“人各有志。”
郁容一下子被逗笑了:“人各有志是这种说法吗?”
静静地注视着那双笑弯了的桃花眼,聂昕之忽地伸手在其眉尾处的一点桃花痣上抚着。
笑够了,郁容对上男人的双目,心里忽是一动,脱口问出那一点疑虑:“兄长可是……心情不佳?”
聂昕之微摇头。
“可我总觉得你哪里怪怪的。”
聂昕之淡声说:“倏而忆起陈年往事罢了。”
郁容好奇:“什么事?”
“事关先父……”聂昕之难得语气含糊,头一回选择了回避问题,“污浊之事,莫污了容儿的耳。”
郁容哑然,昕之兄说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污浊之事应该不是指代“昭贤太子”吧?那可是他的父亲,再则,昭贤太子的“昭贤”之美名可不是虚的。
怕是,涉及到什么阴私之事……
顿时打消了探究之心。
郁容指了指另一边的册子,转移话题:“这些呢,又是什么?”
“王府的账目。”
“干啥拿给我?”
聂昕之理所当然道:“你是王府另一位主子,府中一应事务理当交由你掌眼。”
郁容:“……”
听起来怎么有种自己成了当家主母的感觉?
可是,他对账目什么的不感兴趣啊我的兄长!
1.7
似若心有灵犀一般, 聂昕之补充说明:“有数存于心,过目即可。大小事务, 勿论繁细, 皆有专人措置,无需容儿费神。”
所以,还用得着他掌眼?不是多此一举吗?
郁容默了默, 拿起一本册子随意一翻,闲着也是闲着,看看而已,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反正这男人也说了事情都有人管, 不需他操心。
翻开厚厚的账目,两页尚未看完, 便觉眼花缭乱的, 看得人头皮发麻。
见他对着账册发呆,半天没任何动静,聂昕之疑虑出声:“怎了?”
“没什么,”郁容清了清嗓子, “只是觉得挺复杂的。”
平常跟林三哥做买卖,也有账目, 是他自己弄的, 进项、出项什么的比较简单粗暴,哪里像王府的这些,衣食住行, 事无大小,按时序一笔一笔俱数记录,纳付余盈亏什么的,底下跟着一条条数目,项目极其庞杂,乍一看,着实令人头大。
聂昕之只道:“我教你。”
郁容笑了:“不用了,看我还是看得懂的……这个纳即是入、付为出,余是结余之数对吧?”
聂昕之颔首。
“承二月?”郁容不确定地问,“是上个月的结存?”
聂昕之肯定地应声。
郁容点了点头,往后继续翻看,不提看着让人眼红的项目,光探究记账方法,感觉完备且精妙,有总括,亦有明细……至少比他自己瞎搞的账目,看起来条理清晰多了。
也许自己可以学一学这样的记账法?下一瞬便打消了想法……太麻烦了!
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进项、出项方面,看到各种结存数目,郁容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想想自己的几亩地,不管是林三哥势头越来越好的生意,抑或与匡万春堂在药物推广方面的合作,与这一对比,完全是小打小闹。
聂昕之仿佛时刻皆在留意着郁容的心情变化,便唤了声:“容儿?”
郁容回过神,摇头叹息道:“兄长将这些交到我手上,突然有种开挂了的感觉。”
聂昕之“嗯”了声,表情仍是正经沉着。
郁容忍不住笑了,这家伙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吗?
聂昕之忽道:“我名下尚无药局。”
郁容抬目看向他:“嗯?”
“以容儿之名置办如何?”
郁容赶忙拒绝:“没必要。”顿了顿,道,“匡万春堂是老牌的药局,暂且与其搭档倒还不错。”他笑了笑,语调柔和,“我知兄长好意,不过置办药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太费事了。”
聂昕之淡淡道:“无妨。”
郁容被梗了一下,少刻,叹道:“暂时算了,我的医术及制药的水准尚需提升,担不起一家药局的招牌。”
聂昕之回:“何需妄自菲薄?”
郁容失笑道:“好吧,不妄自菲薄了。我就是觉得暂时还不需要。”
倒非矫情,如果对方名下本来有现成的药局便也算了,现在说特地要以自己的名义置办什么药局,其中各种繁琐麻烦事不提,总给人一种“吃软饭”的错觉……
堂堂男子汉,比起被“包.养”,他更希望自己成为有能力“包.养”的那个,咳!
静默了少时,聂昕之说了句:“如有所需,不必生分。”
郁容笑着点头:“我正想说呢,我瞧兄长在全国多处皆有田地、山坡……我这有一些药材良种,不适宜在青帘乃至雁洲一带种植,便想交由兄长手下之人培育。”
他是不想“吃软饭”,但向对方寻求合理的帮助,算是理所当然……恋人之间本应互帮互助。
说起种子,有系统奖励的,也有从商城淘得的,足有十多种,积存得越来越多,全部靠自己种,不太实际——药材生长讲究土壤、气候等,青帘那么点大的一片地,不可能适宜所有的药材。若将良种闲置于储物格里,也着实浪费。
聂昕之二话不说便应道:“手下有专司农事之人,回头便让他来见你。”
郁容这回没拒绝:“那就麻烦兄长了。”
“与我无需客气。”
郁容笑着应了,眼珠转动,试探问:“兄长可知那些良种是我从何处得来的?”
总觉得老底被这男人摸透了,有点怕怕的,却没感到担心……莫名而矛盾的感觉。
聂昕之坦然回道:“不知。”
轻咳了一声,郁容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在海外遇到仙家,仙家赐了我很多宝贝。”
聂昕之听罢,竟微微点头:“容儿本是仙人之姿。”
郁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原本忽悠的说法再也掰扯不下去了。他瞪圆了双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男人正经又严肃的神情,端详了半晌,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认真的,或是故意顺着他的说法,在开玩笑。
聂昕之忽是探手,将纠结中的某人揽入怀里,抵在对方的耳畔低语:“有我,容儿尽可随心所欲。”
耳垂痒痒的,郁容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俗气,暧昧,又肉麻!
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出了弧度。
“兄长不觉得你这样太……昏庸了吗?”
“然。”
还真实诚啊。郁容忍俊不禁。
诶……等等!
“别闹。”
郁容拍开了男人的手,一本正经地拿起账册:“账目还没看完。”
聂昕之抽出账册,扔在一边,嗓音低沉:“账目自有簿记职掌,何须容儿劳神?”
喂……
兄长你也太反复无常了吧?
吐槽着的郁容很快便无力吐槽了。
春雷忽至。
淅沥之声响了一整个夜晚 ,直至天明,云开日出,雨水才收。
郁容瘫在床上,半晌,忽是轻叹。
这日子,过得太颓废了。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好像哪里不对?
又眯了一会儿,他决心不能再“堕落”下去了,便打开系统面板,细看了一遍,打算挑几个任务做一做……唔,制药可以,制.毒制蛊什么的就算了。
特地搬运来的制药器具,闲置了好几天,再不拿出来用一用,怕不得要上霉了。
打定了主意,拖拖拉拉地总算起了身。
将自身打点完毕,用了餐食,郁容径直去了聂昕之为他安排的药房。
说是药房,实际上直接圈用了一座小院,藏药的,专作制药的,诸多房间各尽其用。
还有专人管理药材。
郁容挑了一两人做帮手,遂取药房里的药材,着手制药前的准备。
聂昕之从南蕃带回来诸多药材,尤其是五毒干燥物,多数还储存在那,寻常给人看病时少有用到。
郁容想着物尽其用,最好能用在逆鸧卫身上……即便逆鸧卫是所谓贵族郎卫,种种原因留下的伤病,仍困扰着大多数人。
便特地从制药任务里,挑选了适用于伤病的几种药物。
一名“金丝万应膏”,一是“金丝接骨丹”,还有一种直接叫“止痛散”,分别适用治金创、接骨和止痛。
巧合的是,这三样药物,正好可以用到南蕃得来的五毒干燥物。
首先取制备金丝万应膏的药材。
其制作工序尤为复杂,想在一两天内制成简直是痴人说梦。
主要是组成的药物味数太多,足足有百数种。
好在,用到的珍贵药材不算太多,许多药材还能以性效相近、更为普通常见的进行替代——当然在效果上会有所区别。
除却制备过程繁琐了一些,制成金丝万应膏所要花费的成本,较之金创红膏低廉太多了。
大量制备不成问题,好让每一位有所需求的郎卫皆能用得上、用得起。
尽管,比起以血竭为君药而制成的金创红膏,金丝万应膏单在治金创方面药效逊色不少,但其适用病证更广,疗金创之外,对风寒湿热俱有奇效,如遇疟疾泄泻,血蕸痞积,或疥疮痈疽,亦可涂敷作缓解之用。
相较金创红膏,金丝万应膏“平价”又实用。
上百种的药材放入真麻油里浸泡。
春天气温转暖,浸泡个五七天的便差不多了。
届时再文火熬制油膏。
处置完了这百多份的药材,现下便着手制备金丝接骨丹了。
比起金丝万应膏,这丹药的制备过程就简单多了。
五毒干燥物炒去烟,血余烧灰,五灵脂烘焙……佐以水蛭、蛞蝓等,研磨细末。
混匀之后,以醋和合为丸。
说起来,尽管郁容自己是大夫,有时候一想到这些药物原材料,就绝对、绝对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譬如,所谓五灵脂即是鼯鼠科动物的干燥粪便;又如血余,是为人的头发……想想挺恶心的,有种细思恐极的感觉。
·
挑起一抹药膏,郁容以指尖轻捻,感受了一下,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助手的帮忙下,将这前后耗费了十数天之工的金丝万应膏,全数倒入大水缸里,浸水出火之毒。
缸中的清水,被药膏映成黄金之色,不仅特别好看,看在郁容眼里,还非常具有成就感。
一料大膏,够分得百人用,诸多工夫与心神也不算白耗费了。
最值得欣慰的是,品质经过系统评测,相当之不错,让郁容不禁怀疑,他的天赋点主要加在了制药之上。
“看着很美味。”
突如其来这一声,吓得郁容一跳,转头便见圣人好奇地张望着缸里的药膏。
“……”
姓聂的一家子都是属鬼神的吗?
神出鬼没的,太吓人了有没有。
“见过……”
“这是什么药?”圣人直接截断了郁容的话语。
“金丝万应膏。”
“是为何用?”
对方问一句,郁容便老老实实地答一句,心情略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又是为什么而来。
话说,当皇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吗?感觉这位圣人真够闲的,隔三差五就来个什么白龙鱼服。
问完了金丝万应膏的种种之后,圣人面上十分满意:“容卿于制药一道真乃得心应手。”
“……郁容愧不敢当。”
郁容口吐谦辞,心里却是纳闷,这位到底是来干嘛的……突然被夸赞这一通,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圣人笑容和煦,咳了好几声,缓过劲儿,话锋突兀一转:“上回所得之六味地黄丸,实乃神丹妙药……”
所以?
“……不知近日容卿可还有制?”
郁容:“……”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祖致 十酒的雷
1.7
郁容觉得, 自己就像那故事里发现“皇帝长了驴耳朵”的理发师。
他是不是该去挖个树洞,以免被憋坏了。
然后……
全旻国的人皆知道了圣人他肾虚, 再之后, 他郁容就名垂青史了,卒于大嘴巴。
脑洞大开的郁容面上一本正经,恭谨地回答着圣人的问题:“回陛下, 六味地黄丸定期有制。”
圣人满意颔首,遂又问:“我知六味地黄丸专为滋阴,可有类似补阳之妙药?”
郁容:“……”
滋阴又补阳?难不成……
这位是阴阳两虚?
圣人说着话,又咳嗽了起来。
郁容定神,暗道果真是阴阳两虚, 嘴上回答:“六味地黄丸源为金匮肾气丸,在六味之上加桂枝、附子、牛膝与车前子, 具有温补肾阳之效。”
说起来, 金匮肾气丸本是他接下来准备推荐与匡万春堂的药品了。事实证明,六味地黄丸在旻朝一样受欢迎,那么,同样在天.朝医药史上鼎鼎有名的金匮肾气丸, 理所应当配套进行推广。
圣人闻言双目一亮:“如此,那金匮肾气丸便与六味地黄丸同时服用可行?”
郁容忙道:“万万不可。”
“哦?”
“金匮肾气丸与六味地黄丸药性相冲, ”郁容解释道, “若要阴阳俱补,可以左归丸与金匮肾气丸同时服用。”
圣人好奇问:“何为左归丸?”
郁容不自觉地微笑:“六味地黄丸有‘三泻三补’之妙,寓泻于补;若去之‘三泻’, 加之枸杞子、鹿角胶等滋补之药,便可补而无泻,以壮肾水,培真阴,治精髓亏损。”
圣人沉吟了片刻,遂是击掌笑叹:“容卿不愧有‘圣手’之美名,心思真真奇巧。”
郁容一点儿没有被夸赞的喜悦,只觉得有些囧……他记得那所谓“圣手”,还有个“妇科”前缀吧?
感觉圣人有点不靠谱的样子。
一边腹诽,郁容一边一心两用,嘴上继续道:“除却金匮肾气丸与左归丸搭配服用,亦有一些可同时滋阴补阳的药物。”
圣人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郁容犹疑了一下下,到底说出口:“补天大造丸,温补五脏虚损,调和阴阳,兼顾肺脾肾……”顿了顿,道,“对肾虚气逆喘息者尤有奇效。”
尽管一提及阴虚阳虚,就容易让人想歪,但,他已经发现这位帝王,不是简单的因为那方面问题而变虚了,事实上,其为肺痨阴阳两虚之证。
所以特意提起“补天大造丸”,比起金贵肾气丸什么的,这种或许更适用圣人的身体状况。
圣人讶异地打量了一番尚不足弱冠的年轻大夫。
郁容被看得不安……该不会是自己唐突了?
少时,圣人微微笑道:“莫怪周防御对容卿赞誉有加,医家所言‘望闻问切’,容卿仅凭望这一眼,便知我身之疾,当真医术不凡。”
郁容:“……”
不是他医术不凡啊,官家,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圣人转而问:“容卿小小年纪,便知诸多妙方,莫不皆是你那位高人师父所传?”
郁容一脸懵忡。什么高人?什么师父?
好歹,面上没有表露出茫然,保持着谦和的微笑,笑而不语。
也不知圣人脑补了什么,慨叹:“可惜如此高人……”摇了摇头,没再说完。
郁容:“……”
好像有很多故事一样。然而他并没有什么高人师父,如果是系统……系统有什么值得让人扼腕叹息的地方吗?
当然,他又不蠢,大抵明白,师父什么的是聂昕之给他编造的身世打的“补丁”。
默认即可。
感慨完了,圣人转回话题:“便劳累容卿了,金匮肾气丸、左归丸,还有那补天大造丸……”
郁容提醒道:“补天大造丸与那二样药物取其一即可阴阳俱补。”肺痨阴阳俱虚证首选补天大造丸。
圣人表示:“我明白。”
好吧……反正有六味地黄丸积累下的丰富经验,制备这几种药丸不过是水磨工夫的事。
想着,郁容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更识趣点——眼前这一位可不仅是帝王,还是他对象的长辈,老丈人?好像哪里不对——遂试探道:“不如请陛下收下这几样药方?”
圣人当即拒绝了:“不必。禁中善制药者,不如容卿远矣。”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郁容也不强求。
说不准官家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阴阳两虚呢……尽管,大概瞒不过那些医术高绝的国医。
谈论完了各种补肾的良药,圣人便表示想独自一人四处走走,让郁容继续忙自个儿的事。
不是很长于应对帝王的郁容,当真老实听命,将对方送至院门口后,复又回到药房,继续制药。
金丝万应膏需得浸水三日,暂且不必管它。
那么……
“圣命在身”,着手制备补肾的药丸吧——金匮肾气丸、左归丸,以及补天大造丸。
考虑到圣人的身体状况,先行制备补天大造丸。
听着玄虚,药方也略……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