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26)
“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么顺口一说,郁容当真被要求坐着,甚么都不用干了,愣愣地看着聂昕之和几位郎卫——尤其是对他深感愧疚的罗清——跑里跑外地忙着。
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有人做饭去了;嫌弃在牢里待了一天,身上不干净,又有人点起大锅灶,烧起了热水。
挂记着一天没喂猫,某指挥使大人,毫不犹豫揽下了活儿,一本正经的,严肃着脸,拌起了猫饭。
郁容默了。
不仅是他无语,连聂昕之的胞弟,都露出了新奇之色:“这真是我们家的老大?”转头,仔细地打量着少年大夫,“哎,小郁,咳……你和老大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郁容回过神,闻言,不觉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答道:“差不多一个半月前,昕之兄路过青帘,无意间见了一面。”
赵烛隐生病一事,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却是刻意忽略了。
聂暄咳嗽了几声后,语气更是惊奇:“那你们认识也没几天啊,我还以为……”顿了顿,话锋一转,“老大对你真体贴。”
哪里怪怪的?不过昕之兄的胞弟,本身就是挺奇怪的一个人。
郁容无心深究,附和地点头:“昕之兄为人真诚,确是很好的朋友。”
“噗……为人……咳咳……真诚?咳咳,你说的真是我家老大?咳咳咳……”
郁容:“……”
看到这长着一张少年脸的家伙,笑得夸张,咳得厉害,不由得有些无语——真是好奇怪的笑点,也不怕把肺给咳坏了。
“聂暄。”
聂昕之不冷不热地唤了这一声,正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当即像是被点着了穴道,瞬间恢复了正常,不笑了,连咳嗽都明显少了:“大哥。”
“去洗漱。”男人淡淡地嘱咐,“稍事休息,天明即刻启程回京。”
聂暄瞬间没了精神,越发显得病歪歪的,看着好不可怜,却是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含糊地应着。
蔫耷耷地起身,离开了正屋。
“……他没事吧?”郁容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尽管人家两兄弟的事,作为外人不宜多嘴,只是,聂暄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本来身体状况就不妙,一下子没了精神气,让身为大夫的他,难免生出些许的担心。
聂昕之似是不在意:“回京便没事。”
听罢,郁容心里一动。
照昕之兄的语气,聂暄他逃家,该不是为躲避治疗吧?
想到聂暄糟糕的身体状况,便不再多言了。
讳疾忌医什么的要不得,有病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医嘱。
不再说聂暄的事。
休息了这么一会儿,郁容晕马的后遗症基本消退了。
吃了点热食,泡个热澡,水里撒上干艾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夜宿的人多,聂家兄弟加上几名郎卫,诊室与客房的床不够睡。
郁容便邀了聂昕之进自己的卧室暂歇一晚——他的床特意请木匠打造成大号的,足够两个成年男性睡上面也不挤——同床什么的,大家是朋友又为同性,尽管不太习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才怪!
一贯挺淡定的郁容,此刻无论如何也淡定不起来了——
试问,跟朋友睡一张床,做春.梦了怎么办?
做春.梦就算了,还被同床的朋友,发现个正着……
脸皮不算厚的少年大夫,简直要崩溃。
倒是他的朋友,反应平静得很。
“何需芥蒂?”聂昕之注视着郁容发红的脸颊,语气是少有的温煦,“你是大夫,该懂得此乃天伦。”
郁容……
仍是尴尬异常,他干咳了一声,错开了与男人交集的目光:“可否请昕之兄回避一下?”
不管怎么说,还是“毁尸灭迹”罢。
聂昕之十分体谅他的心情,起身便欲离开卧房,忽又顿着了身形,伸手在对方的眼角轻拂而过……
约莫是才醒来的缘故,郁容的双目透着些许湿润,睫毛沾了星点的眼泪,泛红的眼角,修饰着一双桃花眼,隐约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明艳妖异。
郁容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过来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直等到对方离开了,才猛地心领神会——
昕之兄他,不会是给他擦眼屎吧?也太……糗了!
遂又想到之前做的春.梦,郁容默默收拾好心情。
糗着糗着,就习惯了。
昕之兄说得对,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何必大惊小怪……就算春.梦里的另一人是个看不清面目的男性,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少见多怪什么的要不得,他可是大夫。
做着心理建设,郁容没多久收拾完了。
天蒙蒙亮。
一晚上其实还没睡满两个时辰,包括郁容在内,所有人都起身了。
温了昨夜里做的吃食,一行人简单吃了几口,便与郁容告辞离开。
聂昕之及其带领的郎卫们,应是还有什么要务在身。
聂暄就如他的大哥说的,安安分分地过了一晚,马上也要启程。
“小郁。”
“二公子有什么吩咐?”
笑点奇怪的聂暄,竟是难得没笑出来,不苟言笑时的模样,隐约有一两分聂昕之的模样。
“没什么,就是……”他看着有些矛盾的样子,犹豫了好半晌,道,“老大有时候……喜欢管人,你可得多担待一点。”
郁容觉得莫名,不过仍是点了点头。
聂暄随即又补充:“若是不喜,从今往后你不如少与他往来……咳咳,也免得日后伤了情分。”
郁容微感茫然,沉吟了半天,从这人模糊的提醒中,大概意会到什么,稍稍斟酌,回了声:“我知道了。”
聂暄见状,忽又笑了:“我就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咳咳,可别告诉老大……”
男人的嗓音适时插入:“别告诉我什么?”
“老、老大……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略少。
大热天的被空调吹感冒了也是没sei了_(:_」∠)_还好这个月不要赶全勤哈哈哈哈
多谢槿寰 过路的黑猫的雷
1.4
聂暄灰溜溜地走了。
留下了郁容与聂昕之四目相对。
半晌无言。
这样面对面单独相处, 让郁容又想到早晨的尴尬,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昕之兄……”
聂昕之正好同时开了口:“收下这蜂针, 以作防身之用。”
郁容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 好奇地看着男人手里的东西……又是一种暗器吗?
“怎么用的?”
聂昕之直接上手示范,机括一发动,砰砰地几声闷响, 板实的地面转瞬便出现了几个小孔。
杀伤力好像还不错?
等深扎在土里的“蜂针”被抠了出来,郁容才发现这玩意的杀伤力何止不错。
所谓“蜂针”却不是针,大小粗细更像钉子,只是头部不一样,类似微型箭头, 锥形锋锐,带着倒刺。
触发机关, “蜂针”瞬间发出, 穿甲破甲,一旦扎中了人体,必造成爆裂性的创口……简直可怕。
杀伤力比之前那种小旋刀也不差了,除了扣按机括需要十足的指力, 上手操作同样简易得很。
郁容接过后试用了一下,用着感觉像钉枪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理……能肯定的是, 设计出这种暗器与机关的必是个神人!
——说不准,逆鸧卫内部设有一个“武器装备研发部”什么的?
“多谢了,昕之兄。”
郁容没作矫情推辞, 十分欢喜地收下了蜂针。
他觉得这东西,比之前的暗器用起来更顺手些。
在没把系统给的基本功练到出神入化之前,这样的防身武器必不可少。
尽管,吸取此先的教训,他打算好了,要制备一些防身药物。
现实却不是武侠片。
挥挥手就能毒倒一片人的药物,是不存在的。便是存在,以郁容如今的水准也制造不出来……就算弄出来了,还得担心下毒时,风向一个错位,可别没毒倒敌人便先伤了自己。
有这蜂针,对针头进行一番药物处理,下回再遇到危急情况,就不必太担心安全问题了。
不过,这玩意儿是个大杀器,非面对穷凶极恶之徒,不得轻易使用。
好在系统可以对人进行粗略的鉴别,留存一定的贡献度备作不时之需即可。
“还有此物,随身带好。”
郁容囧了囧。
话说昕之兄,该不会也有个储物格吧?否则怎么跟小叮当似的……明明穿着的是劲装,看不出哪里能藏东西。
在心里吐槽着,还是乖乖地接过了,男人递到跟前的细细长长像竹子一样的东西。
……有点重。
好像是,竹筒为鞘的刀,或者类似的武器?
如此猜测着,郁容握上柄把,伸手抽将了出来……
忽是瞪大了双目,惊讶极了!
这不是,我军神器一般的存在——三棱.刺吗?!
居然跨越了一个位面,在这古早的时代,与它因缘相会了。
郁容把玩着三棱.刺,翻来覆去地看着,有些爱不释手。只是……
“这是凶器吧?随身带着不要紧吗?”就像系统赠与的匕首,不到紧要关头,不敢轻易拿出来。
聂昕之淡淡道:“无碍。”
闻言,郁容安下了心,这人说无碍,应该就不要紧……反正,有储物格在,平常藏好了就是。
早晨的一点芥蒂已是烟消云散。
聂昕之送防身武器,其用意与心意,让郁容十分感动,便做了个决定:“昕之兄且稍等。”
说了这句,转而快步回了卧房。假作从柜子里翻找,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拿了出来。
“此物过于锋锐,轻易不敢出鞘,”郁容把匕首交给了男人,“放我这太浪费了。”
三棱.刺与匕首,有一样作防身就足够了。他也没夸大,这匕首确实过于锋利,不太敢用。
聂昕之既没推辞也没多问,直接将匕首挂在了腰间。
这般干脆利落,看得郁容愣了愣:居然问都不问这把匕首的来历,毕竟系统出品的可不是凡品……倒也省得编造说法了。
互相赠了武器——这说法,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聂昕之便领着一干手下匆匆离开了。
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郁容去了客房和诊室,原打算打扫一下,却发现房间干干净净的,物件摆放规整,被子也叠好了,根本不像刚住过人的样子,勿需再整理什么——不由得失笑,对逆鸧卫的印象更好了……真不愧是“纪律部队”!
屋里没什么好收拾的,便去了后院。
忙碌了这好几天,菜地已被开辟了出来。
郁容查看了一番,发现昨天自己被差役带走后,零工们没有“罢工”,按照预先的规划,将所有的菜籽都播下了地。
不过,后院这一片能开垦的地,不包括水凼,差不多接近三亩,靠人力全部翻一遍土,还得再花些时日的。倒也不急。赶在十一月初,能将桔梗与白术的种子播下就可以了。
太阳出山了。
郁容眯着眼,望向庄子的方向,看到陆陆续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扛着锄头等农具,朝这儿走过来,便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昨天的事没影响到大家上工的积极性。至于,背后可能会有什么议论,他并不在意。
打开后院的栅栏门,让人可以进出……还是那些零工,只是少了那位把差役引上门的成二哥。
郁容没问。
跟他交情渐深的李家老大,却悄悄凑耳边告知,在他被差役带走后没过半个时辰,又来了一批特别厉害的官兵,二话不说将人抓走了,到现在没见人回来。
郁容听了,心里差不多有了底,嘴上什么也没说。
若是逆鸧卫抓人,想是不会没有理由的。
成二哥的下场会如何,他不关心。老实说,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通风报信”,故意把差役引到他家……若不是因缘际会,早早就认识了逆鸧郎卫的指挥使大人,还不知道这一回得吃上多少苦。
反正,由此得出一个教训,无论什么地方,哪个时代,人心叵测确是至理名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经此,他真正地将这句话铭记于心。
郁容很快就抛开了不愉快的事,继续忙着他的活。
按照契约,“药材种植专业户”的何蛮子过两天就得来取柴胡的种子。
郁容不得不抓紧时间——庆幸是系统的奖励,头一回播种省了选种的麻烦——柴胡种子外有一层角质,阻碍到发芽,且会对出苗的品质造成不好的影响,故而浸种十分有必要。
做起来稍显琐细,倒不算难事。
——因是郁容跟何蛮子首次的合作,便说定先播种一亩的柴胡,算作试验……一亩地有五斤的种子就足够了。
拿出五斤的种子,撒放在竹匾上晾晒,好让太阳光杀一杀表皮的细菌。不过,系统出品的品质优良,趁着好日头,晒个大半天差不多便够了。
一直空置的窝棚正式投入使用,准备好充足的柴禾,点燃了灶膛,架锅烧着水,温度升了上去,顿时变成了简易版“温室”。
郁容坐在踏板上,不紧不慢地研磨着无患子,果实、皮茎什么的——正是此先用以手工制作药皂的主要原材料——俗称“洗手果”的无患子,除了清污去垢的基本功能外,可清热消肿、杀虫消积,药用效果相当不错。
磨成粉的无患子冲入温水,种子浸泡其中,不仅能软化角质,提高发芽率与育苗质量,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预防病虫害的作用。
皮厚的种子,浸个一夜,捞出之后再用清水冲洗,阴晾,干了之后回头就可以播种了。
忙完了浸种,郁容想起了蹲大牢时交易到的种子,茉莉和夜来香喜暖、需阳光,不适合在这新安府的冬季进行育种,便先放置一边。
猫薄荷相对来说,对气候与土壤等要求不严,比较容易养活,所以,尽管也不是种植猫薄荷的好时节,还是决定好好利用窝棚温室,先行栽种一些……讨好讨好自家的三只主子。
当日在土陶坊,定制的大大小小花盆,得有好几十,种猫薄荷绰绰有余了。
翻种子储备,翻到了第一次收到的大礼包。略作思考,郁容将滁菊的种子也取出了一部分……新安府的气候,极为适合种植菊类,现在天还没冷到上冻的程度,种植菊花还来得及,不如趁这功夫,将花盆全用上。
白天忙着种花,晚上不忘学习医术,生活回到了正轨,每一天过得十分充实。
待到小儿山的柴胡播了种,桃园那边传来了消息。
桃树顺着左右侧的木栅栏沿水岸栽种;十年的大梨木,被移到后院水井不远;桂花栽在前院,靠近客房的位置;白梅和红梅种在栅栏正门两边;十数棵一年的蜡梅枝子,则贴着木栅内侧,形成了新的一道“围墙”。
在移栽这些树木的时候,郁容无意间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金银花,直接请桃园的工人帮忙,挖了这些藤根,转移到自家的后院,沿着木栅栏,栽在水凼靠岸处。
金银花也是常用大宗药材。
不过他移栽这些,却不是因其药用价值。
——这玩意儿真的很常见,收购价不要太便宜,自己种植作药用,完全是多此一举。
纯粹作装饰之用,春秋开花,好添一份趣味。
且,等藤蔓攀上了木栅栏,也能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防止猫儿在水凼这边玩耍万一不小心掉水里。
……
短短数日,郁容在这个时空的新家,就大变了样。
还是他一个人,和三只猫儿,多了树木与花草,仿佛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晚,林三哥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到了青帘,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上郁容那去“取货”。
被坐牢耽搁了一天一夜的郁容,这两晚是加班加点地赶制,总算没“违约”。
东西交给了林三哥,盛情留人吃了一顿晚饭。
郁容无故很少出村子,于是林三哥就是他了解外界的信息渠道……尽管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好像与他个人的生活无多少干系,可之前生活在信息发达的现代,乍然来到一个消息封闭不流畅的地方,总觉得少了什么,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林三哥整天在外跑,近从青帘到雁洲,远到京城,偶尔甚至会跑到更远的外州府……消息门路,自是广得多了。
于是,边吃着边聊。
自家的饭桌上,不讲究什么食不言。
从林三哥的闲谈中,郁容才知道这些日子,逆鸧卫又有了大动作。
新安府的一大批官员,上到知府,下到县丞,甚至一些地方豪绅,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全部“落马”了。
革职的革职,查抄的查抄,被发配的,被流放的,细算起来得有几百号人。
这段时间,新安府简直翻了天。
听了林三哥的感慨,郁容若有所思。他被无辜关到了大牢,是不是跟这些事有关……这么一想,突然觉得之前自己真的好危险啊!
“听说……”
郁容回过神,继续听着林三哥说话。
“知府大人跟那位还沾亲带故的。”
“那位”代指的可不是今上,而是能吓得小儿夜啼的某个门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