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115)
暗暗想着污污的事情,等腰部感觉好过了些,漫无边际走着神的年轻大夫,敛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心神放在了官家所言“神药”的一事上……
突地想起,他跟官家说了一通罂粟的种种,建立的前提是神药即罂粟所制。
终归是没见到实物。
万一他弄错了,“神药”其是本位面独有的物种,这……
郁容不由得囧了,官家也真是的,既然真实用意在于问药,便将“神药”给带来看看啊。
灵光一闪。
郁容忽是想到了杜析送的逍遥神丹,不自觉地在额头上轻拍。
也是糊涂了。让系统分析下逍遥神丹的成分不就可以了嘛。
透过官家对“神药”的描述,基本确定逍遥神丹与神药,其用药是同一种由风波客带回的夷人之药。
想到便果断行动。
郁容翻找出被忘在角落的精致木盒,迫不及待打开查看。
盒内衬着玉质白瓷,白瓷间是二三十粒梧桐子大的药丸。
取一粒丹药,轻托在掌心,端详其形态与色泽。
丸药圆润光亮,暗褐透着绛红,迎着光竟有些许晶莹之感。
似若宝珠,颇是美丽。
凑近鼻前嗅其味,殊异而微有清香。
逍遥神丹的形、色、味,确实挺符合这个时代公子少年们的“审美”。
郁容观察了一小会儿,到底没发扬牺牲自我以追求真理的美德,将药丸服食什么的。
从外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耽搁,果断请出系统鉴定。
虚拟面板上,“少量吗.啡”、“可.待因”、“罂粟.碱”等字眼,着实惹人注目。
分析逍遥神丹的配方,以罂粟壳为君,臣药诃子、木香,佐以白芍药等,其有温中补虚之能,治食少神疲,对久咳泻痢颇有疗效。
可惜,炼制丹药之人,对剂量拿捏得不精准,这逍遥神丹的副作用远胜于其良效。
其实罂粟壳所含的“有害物质”,在剂量与纯度上,远比不上鸦.片或海洛.因等真正的毒.品。
但在炼药过程,通过熬煮、淬炼等工序,某些物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提纯。
因此制成的逍遥神丹,危害虽不如鸦.片,成瘾性却远胜阿片类止咳药物。
郁容默默合上装满逍遥神丹的木盒。
早有推断,心里自没什么意外。
叹息。
罂粟本无过,甚者运用得当,确是一味“神药”、“奇药”。
然而,参照他原本所在时空的经验,再看看,如杜析一类风流子弟追捧逍遥神丹的现状……
郁容不由得心塞,事实就如元代医家朱震亨所言,罂粟“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
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罂粟不过初入旻国,其药用价值与危害性,官家如今业已明白,也当机立断针对其制定了一系列的控制管理方案。
事实远没糟到清后期的程度,何必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平常心对待即是。
向来不爱沉湎负面情绪的郁容,很快抛开了顾虑,目光落在逍遥神丹的木盒上,沉吟少刻,便研墨取纸笔,以回礼感谢的名义,提醒一下杜析不要再沉迷逍遥神丹了。
这玩意儿虽是害人之物,但很明显,杜析跟一众公子哥都误认其是宝物,其赠与的初心原是好的。
明知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食用“毒.品”,郁容做不到冷眼旁观。
斟酌了一番用词,到底是交浅不宜言深,故而郁容可没像跟官家解释时那样,从头到尾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也免影响到官家与聂昕之针对罂粟的行动,他在信中借用类似蛊毒的说法。
反正重点在于强调神丹之害。
至于杜析看了信,作如何反应与最终决定,端看其自己如何想的了。
若上瘾已重,郁容自觉也是爱莫能助。
这头遣人送了信,那边管事也拿来一封信,交予年轻大夫。
“公子,是您友人的来信。”
郁容一刹那振奋起精神,抛开满脑子罂粟啊神药的,连忙接过信,毫不迟疑地拆开。
看信封的字迹便知是周昉祯的信。
说起来这位话痨的朋友,好些日子没给他来信了。
挂念之余,偶尔也觉少了趣味,毕竟周兄写的信,精彩程度往往堪比话本故事。
念头一闪而过,郁容仔细地读起了书信,不多久,他忽是惊讶地张大眼——
周兄居然要娶亲了?
要娶的是……女性?
诶?
早先他不是还“含羞带怯”请自己帮忙制备欢宜膏,一心慕恋着在邹良书院读书的某个慧业才人吗?
郁容将信看了两遍,没法得到更多的消息。
既觉好奇不已,又思及周兄的奇葩遭遇,难免心生丝丝忧虑。
“公子,这是成力士托我转交于你的。”
郁容回过神,一边接过另一封信,一边暗道今天事情全凑一块儿了。
信封简陋粗糙,他琢磨着陌生的字迹,一时想不出是谁写的。
怀着微妙的期待,再度拆开信封。
出乎其意料,内中不是书信,而是——
喜柬……可以这么说吧?
亦即,旻朝版婚礼邀请函。
再看邀请人,郁容不自觉地瞪圆了眼。
竟然是,阿若?
1.9
阿若和谁成……结契?
看到喜柬上的另一个人名, 郁容愣了愣,遂是惊讶极了。
余长信?
那个传.销头子?
好吧, 说传.销离谱了。
不过……
郁容不经意地蹙眉。
余长信其人如何, 他不好乱作评价,观其思想与行为,算是有抱负、也不堕于空想的志士了。
可站在阿若朋友的立场, 总觉得……其并非良配。
“容儿因何烦恼?”
“只是疑虑。”
郁容将手里的喜柬递给男人看:“阿若居然与余社头在一起了,他们俩的年龄相差也太大……”不小心瞥到男人看不出表情的面容,连忙补充,“感觉余社头都能当阿若的爹了。”
……夸张了。二人的岁数相差确是整整有一属。
聂昕之没说什么,微点头表示他在听。
郁容继续:“余社头他……”话语顿了顿, 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 道, “余社头大义,措置起偌大一个福居社,是为老弱孤儿之福音,”不自觉地轻叹, “我虽觉钦佩,却担心以阿若的性情, 过得太累。”
对待中意之人, 阿若完全是奉献型的性格;
如此再遇上一个真正奉献型的人物……要背负的东西或可能过于沉重了。
聂昕之静静地听完,浅声只说了四个字:“如人饮水。”
郁容微怔,倏而轻笑:“倒是我着相了。”
余长信是什么样的人, 到底他不过是与其有几面之交,如何自以为是,就觉得其与阿若不相配?
哪怕真的过得累,说不准阿若乐在其中不觉苦呢?
“不过……”
敛起纷杂的思绪,郁容不免还一个疑问:“此前我以为阿若对保安郎大人异乎寻常。”
聂昕之只道:“苏琅业已娶妻。”
郁容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才……”
在某次多了嘴,跟阿若提起这一句,就怕他一头扎进去,届时伤心又伤身,毕竟在男男情.事方面,阿若之所求与这个时代的普遍观念格格不入。
话锋一转,他道:“就是完全想不出,他怎么跟余社头凑到一块。”
聂昕之语气淡淡:“其少失怙恃。”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郁容却是心有灵犀,意会到其言下之意,轻咳了声:“恋父情节吗?”
想想阿若的身世,年幼就孤苦伶仃的,大概确实挺缺爱的,否则,一开始也不会与洪大海搞一块吧?
当年初相识,他们俩年岁都不大,故而郁容一直怀疑,阿若会喜欢男人,可能是洪大海哄骗的。
这样一想,偶尔乱操心的年轻大夫,不由又担心了起来。
尽管不该以恶意揣测余社头,但……
想想其年龄、阅历,社会经验等等,想糊弄一缺爱死心眼的傻孩子,不要太简单了。
“兄长,不如我回雁洲看看吧?”
虽说,就算他跑回去“看”,也不代表真能做什么。
郁容说着:“正好阿若的结契礼,与周兄的昏仪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月。
“我先去看望阿若,顺道与匡大东家、林三哥谈谈工坊的事,再回青帘小住上一二日。
“完了便往邹良参观婚礼,其后顺水路直接回京……
“如何?”
聂昕之回:“一起。”
郁容当即拒绝了:“你最近不是正忙着吗,可别为我的私事耽搁了公务。”
又不是小孩子,俩人好就天天黏在一块儿。
聂昕之道:“允我一旬。”
“真没必要,”郁容失笑,遂摇头摆脑地念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闷久了他也想一个人出去浪一浪嘛,偏偏在京中顾忌良多。
再者,大半年没回青帘的家,尽管知道不需他担心,仍是难免牵挂。
聂昕之默了。
郁容眼珠一转,温声安抚:“反正待兄长忙完了,自会寻我不是吗?不管是雁洲,或者邹良,离京城都不算太远。”
聂昕之听罢,没再吭声。
郁容只当他默认了。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赶在郁容动身前,安朗犀找上了他,说其表姐提前发动了,马上要生了。
这位校尉慌张失措的模样,全然没了一贯的稳重。
郁容见状,无暇多思,整理了一下医药箱,疾步跟上其人的脚步。
“安校尉,这是?”
望着眼前的酒肆,他不由得纳闷。
安朗犀面色严肃:“事先未递拜帖,不好贸贸然登门。”
郁容黑线。
所以呢?
火急火燎地叫上他,结果就暗搓搓地待在酒肆,隔了整整一条长街,偷偷打探从人家后宅传出的讯息?
安朗犀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压低声稍作解释:“表姐在凌家处境有些……我怕如有万一,就拜托小郁大夫你出手。”
端详着郎卫的神态,想到此人在他所熟知的一众郎卫中,是少有的大龄未婚男青年,忽而心生些许同情。
暗叹了声,郁容微微笑:“我倒是希望,用不到我出手。”
照这位校尉的说法,真等到他出手,想必那位表姐情况就危险了。
别说他是什么“妇科圣手”,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妇人难产也意味着可能有生命危险。
安朗犀一愣,遂勉强勾起嘴角:“承你吉言。”
郁容不再多言。
许是受郎卫影响,心脏微微提紧,暗暗想着但愿不要再有事了。
还好还好。
虽然吧,两人待在酒肆,从下午直熬到次日凌晨,到最后,坐不住的安朗犀差点拉着年轻大夫,闯人凌家大门了……好消息及时传来。
其表姐尽管在生产时略有困难,总归还算顺利地给凌家大胖小子。
郁容分析着安朗犀的神态,与含糊不清的说辞,心道那表姐以后在凌家的日子,许是会好过多了。
即便开放如旻朝,重男轻女也是常态。
说到底在这封建男权社会,女性是为男性的“附属品”,哪怕旻朝女性的地位比以往高了,束缚也少了一些,但在人们潜意识里,不平等的性别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扯远了。
不管怎么说,郁容为安朗犀以及其表姐高兴。
只要人没事就好,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虚的。
作为一名医者,他热爱自己的事业,同时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失业”。
反正有兄长养着饿不死,咳。
——倒插门兼吃软饭的小白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事实,很没出息地在心里歪歪。
瞅着傻乐得像是自个儿生了儿砸的郎卫,郁容忍不住抹了把脸,困倦得不行。
安朗犀自顾自笑了半晌,直待瞄到年轻大夫的动作,猛然之间意识到天太晚了,忙是揖首感激,语含歉意:“劳小郁大夫空等了,属下送你回王府……”
不等其说完,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容儿。”
郁容忍着打呵欠的冲动,转头冲聂昕之一笑,遂对安朗犀道:“兄长接我了,安校尉也尽早回去歇憩罢。”
好歹他大多时候坐在酒肆,还有心情吃啊喝的,除了熬夜久了犯困,倒谈不上多累。
这位校尉则不然,大白日里的,自听说其表姐发动起,根本就坐不住,不吃不喝的,从酒肆楼上转到楼下,楼里与大街来回转,堪称是身心备受煎熬,怕是早就疲倦得不行了。
见到自家指挥使大人的到来,安朗犀便没坚持,冲二人再作一礼,退让在旁边。
郁容没滞留,说了声告辞,便搭上兄长的手,坐上马车归家了。
“安校尉为何……”
路上,某人到底按捺不住八卦之心,问他家男人:“一直没成亲?”
想问安朗犀与其表姐的事,到嘴转变了话锋,毕竟这个时代女人的名声重要,还是别乱说话了。
聂昕之显然很愿意满足他家容儿的好奇心,简短解释:“刑克。”
“啥?”
郁容有听没有懂。
聂昕之补充道:“其八字凶猛,不宜合昏。”
郁容汗颜:“兄长,你这是宣扬封建迷信。”
聂昕之也不知听没听懂,继续认真地为其说明:“安朗犀尝有五位未婚妻。”
郁容瞬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奇地“咦”了一声:“然后?”
“其一指腹为婚。”
郁容心里一紧,他不是不知晓刑克的意思,莫非……
安朗犀的那位未婚妻夭折,或者干脆没能生下来?否则哪里会有其后四个未婚妻。
聂昕之说:“大夫误诊,实为假胎。”
郁容:“……”
哪来的庸医!简直误人啊。
想想可知,这样的结果,对原本欢喜的两家人来说,是如何的刺激。
安校尉也是倒霉。
话说回来,指腹为婚着实不靠谱,就算不是假胎,万一对方是男娃呢?
聂昕之一本正经地继续八卦:“其二是娃娃亲,后被揭露,对方是男孩。”
郁容囧了。
他真就随口……不对,随意地脑洞一下,真不是乌鸦嘴。
聂昕之说起了其三、四、五。
其三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家。
可叹可惜,那姑娘体弱多病,好几次大病差点没了,经由高人指点,说其命太轻,红尘不受耐,便去尼姑庵修行了。
尽管其没真正剃度,女方家登门赔罪,安家长辈并非刻薄的性子,终究解除了二姓婚约。
第四任“未婚妻”,慎之又慎选定了一个健康的女儿家。
哪料,朝堂风云变幻,那家人被搅入朋党之争,最后削去了爵位、官职,贬为庶民。
种种顾虑,亲事终究作罢。
至安朗犀第五个未婚妻,安家也不搞什么虚的了。
火速相中了一个身体健壮、出自书香门第,但与朝堂什么的没牵扯的好人家姑娘,聘礼什么的业已送上门,不承想,那姑娘不乐意这桩亲事,其生性在这个时代是少有的叛逆,卷着包袱跑了。
郁容:“……”
不敢相信,看着一表人才,秉性也算持重,脾气更是不错的安校尉,居然会这么惨!
真真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叫“八字凶猛”?别人刑克,克的都是对方,安朗犀全是被克的那个。
说了五门亲事,全部泡汤,安家也是绝望了,便干脆不管了。
不是安家长者不关心安朗犀,而是……
不敢再随意为其定亲。
于是,比赵烛隐还大上岁半的安朗犀,成了全军卫里有名的光棍第二……嗯,第一大光棍是聂昕之。
现在聂昕之脱单了,他这位光棍手下至今还是婚事老大难。
郁容不由得轻叹。
至此,哪怕兄长没说明,他也算知晓为什么安朗犀对其表姐看似特殊,却没那个缘分。
一方面这个时代,高门大户的女儿家,往往在小时候就订下亲事;另一方面,安朗犀既看重其表姐,许是顾忌着所谓“刑克”吧?
聂昕之表示:“知鱼乐否,容儿何必叹息。”
郁容闻言笑了:“是极是极,聂真理同学。”
“聂真理同学”很是正经地“嗯”了一声。
郁容不由莞尔。
之所以叹,是叹安朗犀的遭遇太……惊奇罢了。
说“惨”不过是随口之言,倒真没觉得其人真可怜。
至少,郁容所认识的安校尉,活得有目标,每天积极向上,也是自在。
婚姻什么的何必着急,放在现代,二十七八的大小伙没对象的一大片,以安校尉的家世与本人的职业,想找个媳妇儿还不容易,归根到底不过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胡猜乱想一通脑补,眼看到了家,郁容敛起纷杂的想法,收起乱操心的心。
接近一整宿没合眼,真真的困顿极了,等会儿补个眠。
睡足了起床再打点行装。
今日是赶不及回雁洲了,休整好了待明儿出发也不迟。
反正,阿若的结契礼其实还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呢,再怎么磨蹭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