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52)
聂昕之终是被说服了。
唇上是一闪而过的温热,郁容遂觉束缚在身上的力道松开了。
重归“自由”的郁容,默默地拢好衣衫,从床上下来,收拾好发上、身上的些许凌乱,领着已经打点好装束的聂昕之,去厨房先找些吃的。
小炭炉前,看起来也是刚起身不久的赵烛隐,抱着大海碗狼吞虎咽。
听到门口的动静,这位郎卫便抬头看过去,脸上露出一抹笑,正要张嘴打招呼,忽地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一口气卡在喉咙眼,呛得他直咳嗽个不停。
郁容脚步微顿,瞥了眼小炭炉上敞开的砂锅,看着烛隐兄正对那里吭吭个不断,顿时有些无语,转而对聂昕之道:“要不我重新烧点饭菜?”
“无需麻烦。”聂昕之表示,“你自去忙你的,我自理即可。”
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道:“没什么好忙的……”
没他等说完,便被及时地提醒:“润油膏。”
“……”
好吧。自己许下的承诺……
昕之兄又不是外人,无需他客气招待,便道:“那我去药室了。”
“小鱼大夫……”
郁容闻声转身,疑惑看向郎卫。
赵烛隐却是干笑:“没、没什么。”
郁容:“……”
什么毛什么病?
大半年没见,这烛隐兄怎么变得神经兮兮的?
“烛隐兄还请自便。”想了想,他说了这一句,便要离开,余光瞥到郎卫的手势,便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在嘴角处摸了摸。
意识到什么,瞬时囧了。
脚步匆匆,避开了家里的几人。躲在静室里,偷偷拿出储物格里的玻璃小镜子,照了照嘴部。
……还好,就是一点很淡的印记。
郁容黑线。
烛隐兄到底眼力有多好啊,而且思想也太不纯净了,如果是他看到谁嘴边出现这点痕迹,绝对不会想多——尽管,赵烛隐其实不算想多。
盯着镜子看了半晌,郁容终是摇头,将小镜子塞回了储物格。
印记什么的,要不了多久便会自行散去罢,无需理会。
趁着离作息时间尚有数个时辰,现在还是抓紧功夫,将新型润油膏调配出来吧?
忙着制膏的郁容,心情是微妙的。
话说,自己这样子……会不会太奔放了?
一向挺擅长自我开解的大夫,旋即想到圣人之言,“食色,性也”……便淡定了。
既然没有掰回来的可能,那还不得趁早睡了,万一哪天吹了,可不是徒留遗憾吗。
——因着父母之事留下的阴影,郁容其实对这一类感情,心存极大的疑虑,所以这么久以来,明知聂昕之的心思,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想法的,却一直无法作出决定。
思虑过多,就显得优柔寡断。
好在他有一个优点,一旦想通了,便果断付诸实践,撞了南墙也不后悔。
在聂昕之远赴南蕃的这些天,郁容从一开始无意识的牵挂,到后来意识到自己的惦念,心态不知不觉地便转变了。
疑虑始终存在,但……
既心念已动,何必再为难自己,难为别人?
至于说,以后可能如何如何的……悲悲喜喜,分分合合,不过人生常态。他可以因此顾虑,却没必要自我束缚,畏葸不前什么的,也太懦弱了。
郁容拿着扇子对药炉轻扇,眼睛注意着火候,思绪早跑到百八十里外了。
“小鱼大夫……”赵烛隐在檐廊上左右张望,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烛隐兄?”
“那什么,”赵烛隐进了半厅,看向大夫的目光透着奇异,支支吾吾,“你和老大……”
郁容眨了眨眼:“什么?”
“没甚。”赵烛隐干咳了一声,露出背在身后的手,手上握着一把弯刀。
郁容囧了囧,烛隐兄这是……
“小弟提前没准备,这是从南蕃得来的尼婆罗弯刀,便且借花献佛罢!”
郁容:“……”
他好像比这家伙小了好几岁吧?
赵烛隐解释:“瞧您细皮……咳咳,文质彬彬的,用这把刀也好防身。”
郁容一时默然,少时,笑着摇头:“烛隐兄之好意,郁容心领,不过没必要。”
“有必要有必要,”赵烛隐忙道,“这可是小弟的……”
“赵是。”
赵烛隐吓了一跳:“老大……哈哈,你这么快就吃完面啦?”
郁容听了,思想不由自主地歪了:昕之兄吃面的速度可一点儿也不快。
“在这作甚?”
赵烛隐当即解释道:“小弟是想将这把尼婆罗弯刀,送给小鱼大夫以作防身……”
“不必。”聂昕之果断打消了自家表弟的念头,“你若闲极无聊,便即刻返京,卫中公务堆积,须得尽快处置。”
赵烛隐连连点头应诺,遂是一溜烟地跑去客房收拾去了。
“你不是烛隐兄的表兄吗?”郁容兴趣盎然地围观完两人的互动,遂是好奇,“他怎么看起来特别怕你?”
聂昕之淡声回道:“兴许是被打怕了。”
“……打?”
“赵是自幼泼皮,”聂昕之对于郁容的疑问一向是有问必答,“因故犯我,便请他去了校场。”
郁容汗颜,尽管这男人说得不怎么具体,但通过赵烛隐现在的表现,大致能够想象当时的场面。
“原来兄长是暴力派的?”
聂昕之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突兀说了声:“安心。”
郁容微怔,少刻,意会到男人的未尽之意,轻轻笑了:“我没什么好不安心的。”
聂昕之没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微转,落在了文火慢烧的药炉上,问:“还需多久?”
摇扇子的手不经意地顿了顿,郁容眼神飘移,嗓音莫名地弱了些许:“至少得一个时辰。”
聂昕之应了声,又问:“可需帮手?”
“……打些清水来?”
“好。”
似在瞬息之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再吃个晚餐,张弦月便悄然高挂在树梢上了。
主卧的门窗紧闭。
灯火映照着窗纸,泛出浅浅的光。
光影摇曳,交柯的枝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后院,窝棚里,石砮正在忙着。
趁着春耕即将开始前,一些药农忙着采挖山里越冬的野生药材,因着小郁大夫在这一带的名声渐响,其中不少人慕名跑来卖新鲜的药材……正好有需要的,郁容便都收了。
一些不经储藏的鲜药,须得尽快晒干,或者进行烘炕处理。于是,接连几晚,一家子人要忙到近半夜。
今天需得处理的药材不多,有石砮一个人便够了。
切片块的药材均匀铺在了炕面上,汉子坐在火膛口前,引火点着架好的柴禾。
经曝晒过的柴禾,特别容易点燃。
“轰”地一下……
干柴烧烈火,其势熊熊。
1.7
春.宵苦短, 日已高起。
半睡半醒的,郁容隐约意识到是时候起床了, 却觉得又困且累, 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的样子。
遂觉脸上痒痒的,若有似无,被什么轻轻触碰着。
“别闹, 小三……”
郁容模糊咕哝了声,半晌,后知后觉地感到哪里不对,头脑便陡然清醒了些许,渐渐地, 想起了昨夜或者凌晨的……事。
“容儿。”
沉甸甸的眼皮,终于被掀开了。
光线昏暗,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男人刚毅严肃的面容。
严肃?个鬼!郁容一想到昨晚的种种,便有种三观崩裂的感觉,不过……
真的很爽啊,咳!
脑海里, 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面上, 他朝坐在床侧的男人笑了笑:“早啊。”
“已近巳正。”
“居然这么晚了……”
怪不得觉得胃里空得难受。
聂昕之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出声了:“给你拿些吃食?”
“不用。”郁容连忙拒绝, 撑着手臂坐起身,被子滑落,遂觉凉飕飕的……下一刻, 迎上男人静至极处似隐藏了火焰的目光,便默默地拉起被子,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我想起床了,兄长……可否请你帮我找一身干净的衣服?第三个柜子里应该有。”
聂昕之自是不会拒绝,只是……
抬手,指尖在郁容的眉眼处略作流连,这才起身朝柜子走去。
郁容轻咳了一声。被触碰的地方,莫名有些烧热。
想到昨夜……昕之兄真的似乎特别喜欢他眉尾的那颗痣啊。
话说,他的左边眉毛会不会就这么被摸啊亲的而迟早秃掉?想象一下那个形象,好像有些奇葩?
聂昕之的唤声及时地挽救了郁容差点碎掉的脑洞。
道了一声谢,便欲穿戴起来。
郁容其实挺想洗个澡,浑身不舒适的感觉,有些难受,不过……
抬目,正好与聂昕之四目相对。
就听对方问:“可需相助?”
穿个衣服而已,需得相个什么助?
怕就怕,助着助着,便离题了。
面虽好吃,吃多了会撑着。
郁容遂微笑拒绝道:“多谢兄长的好意,我自己可以。”
聂昕之没有强求。
顶着男人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郁容淡定自如地穿好了一件一件的衣服。
“我们……喂!”
怎么一言不合就压上来了?
一刻钟后。
聂昕之道:“起罢。”
郁容:“……”
撩到一半就跑,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聂昕之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满,手上施力将人从床上拉起来,面上正经,语气沉着:“贪.欢成患。”
郁容:“……”
“你尚且年少,”聂昕之淡声道,“不宜放纵。”
郁容沉默了少刻,倏而莞尔:“兄长说得有理。”差点就相信了。
算了。
被这一通胡闹,肚子真的饿极了,没力气再做任何的体力活。
磨磨蹭蹭的两人,终是离开了卧房。
郁容甫一洗漱完了,那头服务极到位的聂昕之,将温热好的早餐端上了桌。
流性食物,里头放了些许性温的补药。
郁容尝了一口。味道不好不坏,饥饿的状态下吃着也还算满足。比较可取的是,昕之兄对补药的放入量把握得挺到位,仿佛……专门钻研过食补这一方面?
吃饱了肚子,便是神清气爽。
身心满足了遂开始忙正事。
“见官家?”郁容听了男人的提议,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吗?”
一想到圣人,那典型的笑面虎的样子,他就很没出息地感到毛毛的。尽管他有沐皇恩,得了个名义上的九品医官之名,可真真不想跟官家打交道。
聂昕之说明道:“官家是为聂氏一族族长……”
没等对方说完,郁容便附和着颔首。这是自然,谁敢当帝王家的族长?
“经由官家手笔,即可将容儿的名字记入聂氏家谱。”
郁容倏地顿住了点头的动作——等等,昕之兄是几个意思?
第一反应,便是反问:“为什么不是兄长记入我郁家家谱?”
聂昕之云淡风轻地回答:“自是如此。”
郁容愣了愣。
片刻后,他蓦地意识到,名字记入家谱的深层涵义。
一时默然。
聂昕之复问:“可好?”
“……”
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
“我……暂时不想去京城。”
说完了这句,郁容心虚地撇开了视线,莫名感觉自己有点渣,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什么的……咳。
聂昕之静默了少刻,直言问:“容儿因何疑虑?”
郁容略觉纠结,好半天,语气微弱:“没什么疑虑,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正好。”
仔细分析他的心理,大概就像很多现代的年轻人一样,十八.九岁谈个恋爱挺好,可若是立马让其结婚,哪怕是再喜欢对方……不由自主产生些许退却之意。
聂昕之倒是没直接说和他成亲什么的,不过互相把名字记入家谱——当然他没有郁家的家谱且不提——跟事实上的结婚没区别。
谈恋爱不成随时能分手,结婚后再离婚可就麻烦了,更遑论这里还不是现代。
糟糕!这样一想,郁容觉得自己更渣了,遂定了定神,抛去满脑子什么“恋爱”、“结婚”、“分手”或“离婚”的,认认真真地思考着自己与聂昕之的未来。
不管什么问题,未来未到来之前,就过度悲观或盲目自信,皆不可取,应作理性看待……
“尽遂你愿。”
这头,郁容给灌的一口鸡汤还没喝进去,那边聂昕之便作了表态。
“……”
“你还小。”聂昕之平静陈述,“可待年长些再思虑清楚。”
郁容囧了囧。
昕之兄该不会精分吧,一边觉得自己小,一边照睡不误嘛!
“年长又是多长?”他不由好奇问。
按古代人的观念,十九岁真不小了。
聂昕之给出的答案是:“我比你大九岁。”
郁容一开始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什么意思,待他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看似冷淡的眼睛,忽而就懂得了对方的意思——无论自己再“年长”几岁,在这人眼里,都“还小”,因为“还小”,可尽情肆意。
心脏微微发热,不由有些触动。一些想问,但也许会伤人的问题,瞬间被抛到天外。
郁容忽是伸手,揽上了聂昕之的肩膀,在他的嘴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聂昕之立即反客为主。
良久。他沙哑着嗓子,提醒了一句:“纵.欲伤身。”
郁容:“……”
这家伙,当他是色.鬼吗,纵什么欲的,不过是亲一下又没打算做什么!
遂将男人的手拍开。
郁容微微一笑,语气极尽赞同:“兄长所言极是。”还请节制罢!
便拉开彼此,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继续谈论正事。
聂昕之忽地拿出一样东西:“戴着。”
特别眼熟,郁容一下子便认出了是那枚“百福具臻”的玉牌,这一次没有拒绝:“这块玉有什么来历吗?”
“周岁礼抓到的。”聂昕之也不隐瞒,“此后便一直随身携带。”
“是……抓周?”
男人肯定地应了声。
郁容闻言失笑,一边将玉牌挂在腰间,一边调侃:“还以为你会抓剑啊刀什么的,或者兵书之类。”转而问,“这个玉牌有什么寓意吗?”
玉是好玉,就是显得有些“普通”。
聂昕之语气淡淡:“并无寓意,是先皇的赏赐。”
郁容犹疑道:“先皇御赐,给我……没问题吗?”
“予你与我并无二样。”
郁容干咳了一声,遂放下顾忌。
因为身体有些小不舒适,后面这半天没打算制药或者去干什么别的,郁容便在书房里,一边看药典医书,一边琢磨方子……才不打算告知任何人,他在研究什么药方。
其后,想起日常五百字的写作任务,遂干脆请教起了聂昕之——这男人可不是不通文墨、空有武力的莽夫,文学素养绝对甩他十八条街。
一个想学,一个愿教,便是一拍即合,其乐融融。
·
面见官家的事,暂且搁置。
至于聂昕之“拐带”他一起去京城的想法,郁容没再推拒。
虽说,两情久长不在朝暮,但分居久了也容易出现问题,有空的时候,待在一起培养感情,是一件于身于心皆有益的事。
不过他们没有立即去往京城,聂昕之有一旬的假,无需着急。
关键是,春耕将至,尽管郁容自己几乎不下地,这一趟去京城说不准得待多少天,家里家外得安排妥当。不提跟匡万春堂或林三哥的生意上合作,他之前答应了帮忙村民制作农药的事,可得好一番忙活。
忙了七八天,基本上安排妥当,郁容抱上几只该要减肥的大胖猫,带上制药的家当,坐着聂昕之准备好的马车,离开了青帘。
只是……
郁容觉得自己大概只适合“家里蹲”,怎么一出门就遇到各种事。
偏偏不太好不管。
原是路过镇子,他顺道给之前一个病人复诊,确定没有什么遗症,出了那家的门,正要返回上马车时,被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叫着了。
“小的是高财啊,小郁大夫,就是东头陈家的。”
郁容顿时想起来了,就是上回让他“牵线切脉”的那户……又有哪个夫人病了?
“我家老爷突然栽倒地上了,就没醒过来,十一夫人派小的找您……这不正巧就遇着您了!”高财说着,语气焦急,“麻烦小郁大夫随小的走一趟吧,再迟了就怕老爷他……”
作者有话要说: 车?时速380的河蟹号高铁坐起来不爽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