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39)
说来那次是怎么逃脱的呢……乔楚辛陷入迷离回忆,似乎……自己用了什么不太光彩的手段?还是付出了难以启齿的代价?
“——乔楚辛。”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
乔楚辛霍然清醒,发现梁度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正探究似的看着他。他掩饰般垂下眼皮,说道:“抱歉,走神了。出发吧。”
梁度率先进入那个两米多高的圆形洞口,乔楚辛紧随其后。连奕臣被一股无形力量拉扯着跟在后面,一脸的不情愿,眼神中透出惶恐不安。
里面是一条漫长曲折的甬道,脚下路面散发微光,周围空间却是幽黑一片,就算亮起灯也看不清,似乎连光线都被黑暗吸收了。
他们顺着七拐八弯的甬道走了约有二十分钟,梁度停下脚步:“前方有分叉口。”
乔楚辛在他背后探头看:的确,一左一右两条岔路,不知该走哪一条。
梁度头也不回:“观察员,给我个精神图景,覆盖全建筑就够了。”
乔楚辛:精神图景?又是个新人问号……
然而指挥官依然没给他更多的熟悉技能时间:“闭眼,发散精神力,用心感受。”
乔楚辛依言闭眼,试着将精神力如涟漪般向四周发散出去,水波与声波碰到障碍物就会反射,但精神力除了反射,还能穿透……他能感觉到,一路行来的甬道,是由沿途许多个方格空间组成的,而方格之外还有其他方格,方格们互相堆叠、乱序排列。
由无数方格拼装起来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异形空间,逐渐在乔楚辛的脑海中显出所有轮廓,就像全息立体影像一般。他能清晰地看到,这栋建筑物总共由三千两百个颜色各异的方格拼成,入口那个消失成门洞的方格是草绿色的,而前方岔路尽头的两个方格,一个是深红色,一个是天蓝色。
乔楚辛通过触手接驳,将这份建筑物的全景图输入梁度的意识云。
图像很大,触手有点细,乔楚辛忍不住又多插了几根——要是雷魄在现场,看见这一幕,肯定会叫起来:“乔乔,你是不是想趁机干掉指挥官?精神图景传导是最容易失误的,如果观察员精神力太强,图景范围过大又过于精细,而指挥官接收速度赶不上传输速度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烧脑。你倒好,还搞多线传输,这是要直接爆头?”
新人观察员不明深浅,身经百战的指挥官却并未出言提醒,也许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极度自信,也许是出于对对方能力的极大信任。
直到传导结束,乔楚辛撤回了所有精神触手,梁度方才无声地吐了口气,沉声道:“你可真够莽的。”
幽暗中乔楚辛看不清他的神情,琢磨对方语气,觉得欣赏多过于揶揄,于是笑了起来:“我是新人嘛,刚才若是表现不好,或者哪里出了错,还请梁总多多担待。”
梁度心道:刚才你要是出错,我人都没了,担待个头。
面上却是一副老神在在:“还行吧,毕竟是第一次,技术层面上就不对你有太高要求了。”
乔楚辛莫名地有点儿耳根发热,掩饰般转而问道:“走哪条,红还是蓝?”
梁度想了想,说:“蓝色。”
他们选择了右边岔路,上上下下地又走了十几分钟。乔楚辛冷不丁开口:“梁总,你有没有发现,方格一直在变化?”
梁度也发现了:“没错,这一路走来,我们踏足的方格空间一直在缓慢运转,譬如刚才的岔路口,我们往右本该进入尽头的蓝色方格,但在前进过程中,前方空间像旋转的魔方一样变化了。”
“但魔方的旋转至少是有规律的,而这栋异形建筑的方格变化毫无规律可循。”乔楚辛感觉棘手地皱起眉。
跟在他们身后,一路闭嘴装死的连奕臣忍不住了:“原路返回吧拜托!再这么走下去,怕是我们三个人的意识都要永生永世困在这栋见鬼的大楼里。你们想不开就自己去送死,我要回头了,快把手铐解开!
“手铐解开!梁度,劝你做人别太绝,把我逼急了,我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乔楚辛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你这手铐有禁言功能吗?”
梁度笑了笑:“没有。但我可以手动。”他掏出胶布撕下一块,转身封住了连奕臣的嘴。随后又多扯了几圈,把对方的两条带着手铐乱甩的胳膊与身体牢牢缠住。
世界从此清净了。
乔楚辛继续琢磨:“说毫无规律,似乎也不正确,也许规律太复杂,我们还没找到。从入口进来,一共有一千六百七十五个方格改变了位置,我可以试着找出规律,推演之后的变化。”
梁度微微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新观察员颇为信任。
乔楚辛闭眼,思索了一分钟时间,睁开眼说道:“转身。”
梁度:“?”
乔楚辛:“转身往前走,梁总,那个天蓝色的房间三秒钟后会运行到我们身后。”
梁度转过身,看着几米开外的连奕臣,略一踌躇,向前迈了一步。
幽暗的通道与前一秒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他这一脚没有向连奕臣靠近,反而更加远离。三步之后,眼前的连奕臣诡异地消失了,他们两人出现在一个天蓝色的方形空间,梁度紧了紧手指,忽然发现乔楚辛正与他掌心相握。
手铐的“Follow me”功能并未强制启动,可见连奕臣还在他附近,但却没有出现在这个蓝色房间。也许是处于空间叠加的特殊状态中,梁度猜测。
这个正方体空间约有五十平米,六壁都是纯净的天蓝色,没有窗户和门,室内光线柔和,却不知光源何在。
房间空荡荡的,唯独在中央放了一把儿童椅,椅面上放着一本书。
乔楚辛想要撤回手,梁度却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两人并肩走到椅旁,看清椅面上是一本有点陈旧的童书,硬皮封面的边缘都因为长期的摩挲而起毛了。
“《塘鹅妈妈童谣》。”乔楚辛清晰念出书名,左右端详后,小心地用精神触手翻开硬皮封面,只见封二的空白处盖着个藏书章。
这枚藏书章像是自己雕刻的,有些稚嫩的星空图案的中间,刻着“梁度”两个字,蘸的是蓝色墨水。
乔楚辛意外地抬眼看梁度:“印着你的名字?”
梁度垂目注视这本早该销毁于炉火,却诡异地跨过时间与空间,莫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童书,低声说:“是我小时候的睡前读物。”
乔楚辛好奇地俯身,那枚藏书章却陡然光芒散射,蓝光消失后,他们两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七岁的小梁度在母亲声音沙哑的安眠曲中睡着了。
从噩梦中骤然惊醒时,窗外依然是黑夜,卧房内壁灯洒下昏暗的光,把家具映得影影瞳瞳,仿佛怪物的影子。
小梁度轻轻叫了声:“妈妈。”
没有回应,他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走出自己的卧室。
其他房间的家具都用白布罩着,母亲对外的解释是:“孩子他爸刚走,家里物什颜色鲜艳,我看着心里更难过了,拿白布罩一罩。”
但小梁度明明看见父亲葬礼的前一日,母亲在客厅里开着音响,边随舞曲哼唱,边独自跳着双人国标——并不像悲伤的样子,可也不是全然的快乐,他还小,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妈妈。”小梁度唤道,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餐厅、过道。他走下楼梯,前往一楼母亲的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小梁度推开房门,去开大灯。天花板上的大灯没有亮,但壁灯明明还在散发出昏暗的光线,这真的很奇怪,小梁度借着这点光线看清床上是空的,环顾四周,又叫了声:“妈妈!”
他的小脸蛋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没有什么人气,像一尊精致的陶瓷人偶,摸起来只有冰凉的温度。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小梁度走过去,打开门,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像从浴帘后方传来。他嗅到了一股甜腥的气味,慢慢走向前,拉开浴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