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10)
梁度仗着身高腿长力气大,几乎是顶着他的胳膊强行迈入。
起居室确实逼仄,面积也就十平米左右,勉强放得下一张行军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套小型书桌椅,还用玻璃隔了个半开放的简易洗手间,隐约可以看到老式淋浴器和马桶的轮廓。
虽然空间局促,但打理得挺干净整洁,墙壁用报纸糊得平坦,桌面上摆放着一小盆吊钟花,稀稀疏疏开了几簇,小铃铛似的垂在灰白枝条上,花瓣颜色粉白渐变,带着半透明的质感。花盆是用装午餐肉的绿皮铁盒改造的,房间主人还细心地给加装了个滴水盘托。
对比吊钟花餐厅的花园里,那云蒸霞蔚般的花海,这盆瘦枝看着朴素又寒酸,却自有一缕野性生长的鲜活气息。梁度的目光扫过室内,落在刚铺了新床单的行军床上。
乔楚辛把书桌边的椅子往他面前挪了挪:“梁先生,您请坐。”
梁度似乎觉得椅面架不住他的腿长,随意摆摆手,坐在了行军床的床沿。行军床的金属支架发出嘎吱微响,帆布床面往下一沉。
乔楚辛暗中抽了口冷气,担心床面要是再往下沉一点,塞在床底的伪人残骸就会戳到这位梁先生尊贵的屁股。
被开膛破腹的第一感觉不是疼,而是冷,从未见天日的内脏灌了风,冰锥般刺入骨髓,然后才变成铺天盖地的剧痛。乔楚辛如同吞了口冰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梁度两条长腿交架,稳稳地坐着,手掌扣着床沿,是随时可以借力弹起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说:“你好像有点紧张?坐。”
我不紧张,我PTSD!乔楚辛暗中磨牙,顺从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与他面对面。
第9章 维度记忆碎片
乔楚辛猜到梁度今夜是来盘问他的——说好听点叫盘问,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估计就是讯问,甚至拷问了。
眼前这个男人很强大,可以说是他在这么多条世界线中遇到的最强大的人。这种强大不仅体现在身手,更体现在对方惊人的洞察力、杀伐果断的行动力,以及难以撼动的心志与喜怒莫测的姿态上。他看不透对方的底细,也无法贴上通俗的标签来定义对方的性格,而越是琢磨不透,就越是危险。
就像眼下的盘问,他就很难推测出对方是会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
“你知道伪人吗?”梁度冷不丁地开口问。
乔楚辛愣了一下,老实地点头:“知道。”
“哦?你知道?”梁度眼底幽光微闪,语气堪称和蔼可亲,“你都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
乔楚辛说:“伟人是指功绩卓著,受人尊敬的人。”
梁度:“?”
乔楚辛:“伟人,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在某个或几个领域,通过呃……对了,通过自身和团队的奋斗,做出了普通人不能做出的伟大业绩。这些业绩……嗯……”
梁度:“不用背了!我不是在考你背词典。”
乔楚辛眨了眨眼:“那么梁先生是在考我什么?”
“这不是——”梁度忽然收声,缓缓露出个饶有兴致的笑容。一个很漂亮的话术牵制,无论是有意还是不经意,这个小老板都有点门道。
“伪装的伪。伪人。”梁度慢悠悠地解释,“笼统地说,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人造人。它们一般以超合金、聚合物等高分子材料为骨骼筋肉,以体积很小的新能量源为动力,拥有酷似人类的外形,各方面的能力却远胜人类。为了让它们更接近人类,有些伪人甚至被设计成可以像真人一样吃喝,再把食物中的化学能转化为动能。”
乔楚辛睁大了眼睛:“这……这么厉害?那伪人会取代人类成为世界统治者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伪人没有自我意识,哪怕植入AI思维,也只是按照程序与算法去运行。通俗地说,伪人没有灵魂。人类能制造它们,就能毁灭它们。”
乔楚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如果伪人真的能被制造出来,大概也只有螺旋塔或者矩阵这样的大公司才能办到吧。”
梁度前倾身体,盯着他的眼睛看,语气放得更加轻缓:“据我所知,就算是螺旋塔与矩阵,以目前的科技水平也办不到。我原本以为伪人只是个概念,存在于某些天才大脑的构想中,于是在拟世界里被勾勒出来。”
乔楚辛顿时明白了——因为那是个虚拟世界,只要通晓原理,思维能建造一切。
为什么面前的男人会一再追查,正是因为伪人的出现,意味着虚拟与现实的壁垒被打破,导致梁度对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本质,产生了怀疑。
在此刻,乔楚辛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无尽虚空、宇宙中心的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也许……可以有个同伴?
“小老板,你在想什么?”梁度轻飘飘地问。
乔楚辛猛地警醒起来:我在想什么?!还想再被这混蛋开膛破肚一次吗?他要是知道我能跳跃世界线,搞不好——不,是肯定会把我拖上解剖台做成切片。
乔楚辛抿着嘴角摇头:床底下的伪人残骸,绝不能被梁度发现!
“真的没有吗?我怎么觉得——”
金属床架嘎吱一声轻响,老旧的支架负荷不住梁度的重量,带着床面缓缓向一侧歪斜,眼看越压越低……乔楚辛霍然起身,向前一步抓住了梁度的小臂:“不好意思梁先生,我这架行军床有些老旧,怕万一塌掉把您给撴了。要不您还是坐椅子上吧。”
他拉扯的力道有点大,梁度顺势起身后把手臂往回一带。反作用力让乔楚辛向前栽去,险些撞进对方怀里。他立刻站稳身形,说了声抱歉,手里却还拽着梁度的胳膊不放——
行军床已经压低到一个危险的高度,肉眼几乎可以看见帆布床面下微微鼓起来的轮廓,别说梁度这么个大男人,这会儿只要跳只小猫咪上去,床下秘密都得彻底曝光。
乔楚辛提心吊胆地祈祷床架子要撑住。梁度低头看向被对方紧握不放的手臂,皱眉问:“为什么你心跳这么快?”
因为我踏马的怕床塌了!然后你把我和床底下那玩意儿一起拖去解剖,好不容易推到主线进程的No.38世界线又要断裂!
“因为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乔楚辛呼吸急促,鼻尖渗出细汗,加快的血液循环使他的脸颊透出一层潮蒙蒙的红晕:“紧张我的……会不会被您发现……我已经很努力地藏起来了……”
梁度哂笑般勾起嘴角:“你藏起来的什么?”
乔楚辛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一手紧抓梁度的胳膊,另一只手无力地拽住了他的领带。梁度掌心撑在座椅两侧扶手,俯身在他上方,阴影压迫式地投下来,再次逼问:“藏的什么?”
“我对您……不能说的感情……”
梁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乔楚辛无声地说:快,往我脸上狠狠来一拳,恼火又嫌恶地骂声死基佬,然后冲出我的书店,再也别来了!
他的预判没有成真。黑发男人只是挑了挑眉:“你在勾引我。
“或者说,你为了某种目的,假装在勾引我。
“先不说这个目的是什么,我想知道——你为了这个目的,能做到什么地步?”
……不是吧!对方这就顺藤摸瓜了?连个抵触心理都没有?
乔楚辛严守底线似的用力摇头,一副“我可以放弃自尊,但绝不出卖人格”的倔强隐忍的表情。
隔着衬衫的衣袖,梁度能感觉到乔楚辛掌心滚烫的热度。能感觉那些手指明明禁不住地颤抖,却仍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带着自我强迫似的孤注一掷,指尖陷进他的肌肉里去。
梁度笑起来:“昨晚差点被你蒙混过去了。你的淡泊生死听天由命是做给那个销售看的,好打动他不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