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32)
梁度走近两步,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你可以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厉害多了。”
什么意思?喷吐在耳郭的热气让乔楚辛打了个激灵,他靠近梁度的半边胳膊因此起了一片酥麻的颤栗。梁度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开。
后网络时代,在科技巨头公司搜索引擎的支持下,查一个人的信息用不了多久,更何况连奕臣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他今天白天去参加水空两用飞行器的新品发布会,晚上有个私人性质的慈善晚会,主题是……”雷魄滑动着智能掌机的屏幕,一脸嘲讽之色,“给贫民区弃养儿童筹募善款。地点在他位于东壁海滩附近的别墅。”
装饰奢华的休息室里,连奕臣捏着手里嘟嘟直响的通讯装备,气得面如猪肝、浑身发抖,连带双下巴处的肥膘也像波纹一样荡漾。
三天前,他被勒索了。那时他正在拟世界自己的永无城里和孩童们一起“做游戏”,忽然收到了一条电子讯息。讯息发在了他的工作邮箱里,为了避免错过重要事项,他在登陆拟世界时也开通着那个邮箱。
连奕臣点开讯息,赫然看见以自己为主角的动作视频和不雅照片,密密麻麻排列了一整页,下方备注文字中的拟抄送对象,写满了某某报社、某某新闻网、某某新媒体视频号……把他看得血压爆表,眼前发黑,险些直接晕过去。
如果只是普通寻欢作乐的动作视频,大不了爆个私生活不检点的丑闻,反正他早就离婚了。然而要命的是,画面里除了他之外,全是形形色色的未成年人,这些东西要是流出去,当天就能把他送进警局,紧接着就是法庭和终身监禁的牢房,如果民愤沸腾,大概率还要上死刑注射台。
连奕臣瞬间汗如雨下,如同即将窒息的鱼大张了嘴,喉管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呼哧声。他看着这些原本该藏在自己私人光脑里的战利品——明明已经锁进最严密的空间,竟不知怎么、不知被谁偷了出来,赤裸裸地发送给他,像个傲慢而见血封喉的威胁。
在这份致命邮件的最后,对方留了个通讯号码。
连奕臣立刻拨通了那个号码。另一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也许用了变声器,也许没有。对方冰冷而简洁地告诉他:母版在我这,拷贝了不止一份,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花点代价买回去,二是“周一见”。
听到可以买回去,连奕臣松了半口气,咬牙想着这回怕是要大出血,但总比没命要强,而且操作好了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谁知对方不要钱,也不要任何物质类的好处,而是要他在指定的时间,开放指定编号飞行器的FSD(完全自动驾驶)系统的权限。
特斯拉飞行器的自动驾驶系统一直因为有失控隐患而被人诟病,所以陆陆续续正在进行补丁升级。而对方正是利用这一点,要挟身为特斯拉公司高管的他,将对方提供的一串代码混在升级补丁里,输入那架飞行器的FSD系统。
连奕臣一听就知道,这事儿绝不是弄个木马进去那么简单,心惊地问:你想要那架飞行器和里面的人怎样?
对方的声音毫无波动:高空爆炸,机毁人亡。
连奕臣听得头皮都要炸裂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不按对方要求去做,死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会被发现的,他绝望地想要打消对方的杀人计划,飞行器有黑匣子,失事后所有数据都会回传到公司系统。
那就看你的了,对于连先生这样的公司高层而言,在回传讯号上弄点手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对方不为所动地说。
“帮我不留痕迹地做好这件事,我就把母版给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会守约。但在这件事上,你不该看满足我你会得到什么,而要想想拒绝我你会失去什么。”
“——你想好了吗?是继续当连总裁,还是当死刑犯连某某?”
连奕臣无可奈何地向勒索者投降了。
他按对方说的做了一切,然后眼睁睁看着飞行器爆炸坠毁,二十六岁的女工程师驾驶员连个遗骸都找不到,紧接着她的医生父亲在得知噩耗后跳楼身亡。
在心惊胆战地熬到警方出通告后,这两件事被定义为意外事故和自杀,连奕臣如释重负。但还有一颗重磅炸弹在不知名的勒索者手中,随时会把他炸个粉碎。
于是连奕臣一边联系对方,软硬兼施地索求母版,一边动用大量人脉关系、花血本紧急调查对方身份。最终被他找出了勒索者的姓名——安聆。
然而即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仍是投鼠忌器,生怕没能一击即中的话,对方直接按下发送键,与他玉石俱焚。
于是就僵持着,隔空互相撕咬,就像刚才的一番通话那样,就看谁最后忍不住先出手。
“我就把你干的好事告诉你的同居人”,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对方失控般掐断了通讯。连奕臣把通讯器往茶几一扔,将肥胖而濡湿的身躯向后砸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
这事发生后,他已经几天无心登陆拟世界寻欢作乐了,可现实世界中的事情依然要做,还得让周围人看不出异常。
下午有个发布会要参加。晚上的慈善晚会能放松些,但也要和那些掏钱买名声的富豪们寒暄。
连奕臣瘫了半小时才缓过劲来,起身离开休息室,准备出发去会场。
路上看见行人中的一个漂亮孩童,连奕臣忽然想起还在永无城里服务的梅家两口子,也不知又给他弄来几个好货色了。但目前他无心登陆拟世界,要等解决掉勒索者——至少也得和对方达成一定程度上的互相制衡——再说。
他没联系梅勇夫妻,而那两口子眼下也不敢来找他。
原因很自利——夫妻俩的意识在拟世界中被女儿梅枚虐得死去活来,险些引起身体机能崩溃,登出后第一时间先输几包营养液压惊,然后迅速转移了那两名被发现的女童,接着盘算什么时候、怎么把这件堪称灾难的事汇报给他们的老板。
偷渡儿童意识被执法者发现,害得连总曝光风险大大增加,偏生始作俑者还是他们的女儿,万一连总迁怒他们怎么办?连总这几天心情很糟糕,又忙,要不要在这时候跳出去撞枪口?夫妻俩一合计,觉得还是暂时缓缓,至少等连总忙完今天的两个会再说。至于执法者那边,毕竟是螺旋塔公司的,连总可是那边的大客户,他们轻易不会得罪,再说,拟世界爆出这种丑闻,对螺旋塔有什么好处?
这么一想,夫妻俩心神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忐忑在那个不孝的小逼崽子身上:早知道那丫头会变成今天这副六亲不认的鬼样子,一生下来就该溺死她!
十一点二十分,梁度与他的队员们乘坐飞行器离开螺旋塔公司。
十二点半,芙蕾娜·扬在一家会员制高级餐厅里单独用餐时,被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容貌俊美的青年搭讪了。
“您好,美丽的女士,请问这张餐桌对面有人坐么?”安聆微笑着问。
芙蕾娜放下汤匙,抬起眼皮看他,弯起了一边殷红嘴角:“安先生,请随意,别客气。”
服务生立刻体贴地撤走椅子,把安聆的轮椅推到桌边,与芙蕾娜面对面。服务生走后,安聆问:“您认得我?”
“安先生作为新生代画家中的翘楚,不是正准备在市立美术馆举办一场名为‘杯中宇宙’的画展么?碰巧我对浪漫主义画派颇感兴趣,还打算到时去参观参观呢。”芙蕾娜说。
安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场画展怕是要延期一两个月了,我不小心伤了腿。”
芙蕾娜露出客套的安慰神色,瞥了一眼他的腿:“那可真遗憾,希望安先生早日康复。我给安先生点一份迷迭香烤小羊腿,补一补如何?”
安聆仿佛听不出其中一丝嘲讽意味,仍保持着完美礼仪:“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用过餐了。这次冒昧来见扬女士,是为了在养伤期间,给自己找一份合适的兼职工作。”
“兼职?”芙蕾娜似乎在小小的意外中生出了点儿兴趣,“怎么,安先生有意加入我们公司的美术设计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