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104)

　　沈复生摇了摇头，问道：“宋惟他们的物资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了宋先生帮忙，原定三天的时间应该可以提前许多。沈医生，您不用担心，老板那种人有九条命的，他不会有事的——”
　　李二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头顶的石灰簌簌而落，脚下都震得有一些发麻。
　　沈复生猛地抓住窗框向外看，手背青筋毕现：“发生什么事了？”
　　那声巨响的方向，分明就是绑匪盘踞的那片山谷的方向。
　　沈复生一路狂奔出去，医院外面也是一片喧哗，来看病的当地民众纷纷往外狂奔，留守的几个保镖逆着人流跑到沈复生跟前。
　　“沈医生，远处似乎发生了火拼，现在形势未明，我们护送你回去，别墅地下有十分坚固安全的防空洞，请您先进地下防空洞躲避。”
　　沈复生焦躁地停下脚步。
　　“出事的方向是山谷那边。有没有通知傅先生和宋惟？””
　　保镖点了点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傅先生派人出去探查了，相信很快就可以弄清楚外面的形势。现在请您先跟我们回去吧。”
　　沈复生担忧地往远处看了一眼，天际线已经被一片滚滚浓烟遮掩，浓烟下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他看向保镖：“找几辆大车来，把医院里的大家都带回去。”
　　保镖是被宋惟派来保护沈复生的，此时只想尽快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沈复生不愿意走，让他很是为难。
　　沈复生没理他，一回头朝医院内部跑去，通知所有医护人员收拾好东西随他撤离，还有一些正在治疗的病人，也要一并带走。
　　保镖只能出去找车，不多时，几辆大车开到了医院门前，把集合在大门口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尽数拉回。沈复生作为负责人，安排众人有条不紊地进入防空洞。
　　宋惟当初建造装修的时候的确是费了一番大功夫，连深在地下的防空洞也打造得十分舒适，从楼梯下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大厅，大厅的一角分布着几扇小门，门后面是卧室浴室一类的起居空间，全部都是豪华装修，让人望而却步。
　　接连下来的数十人瞬间把这片不大的空间占了个满满当当，众人在厅里席地而坐，等着沈复生的指示。
　　何建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帮忙把地上的物资运下来。
　　“沈医生，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
　　沈复生环视了一周，看着众人虽然有些疲惫却还算镇定的脸庞，摇了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好，外面的事态如何还不清楚。让大家避在这里只是防患于未燃，这里很安全，大家不用担心。只要冲突平息，大家很快就能出去了。”
　　何建吁了一口气：“那太好了，我还有几个病人等着手术呢。”
　　沈复生笑了笑，让护士长安排众人休息，自己往楼梯走去。
　　李大已经守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等沈复生一上来就向他汇报：“沈生，我们派出去的人查探清楚了，是当地的两个帮派发生火拼，用了一些大杀伤力的武器，很多平民受了伤——”
　　“林誉呢？”
　　李大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现在只是初步探查，他们还没找到老板。”
　　沈复生静默了片刻，回房拎起药箱朝外走去。
　　李大急忙跟上：“沈医生，你还是留在这里等消息吧，傅道生和宋先生都下了命令，全力搜寻老板。你去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不能再等了。”沈复生顿住脚步，静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能再等了。”说完就大步朝外走去。
　　李大劝不住他，只好跟在他身后。
　　李二迎面走来，跑到沈复生面前，气吁吁地道：“沈医生，交战双方被我们的人围到别处，绑匪已经常撤离山谷，现在正在全力搜寻老板的下落。”
　　沈复生脚步不停地上了一辆车，和李大李二一起开车来到那片山谷。
　　还没进入山谷，空气里已经充满了浓浓的硝烟味，一路上还有激烈冲突留下的一片狼藉，沈复生紧紧地抱着医药箱，瞪大了双眼看着窗外。
　　刚一进入山谷，就有一队保镖过来盘查，沈复生下了车，保镖确认了他的身份，就带着沈复生朝山谷深处走去。
　　宋惟正站在一片滚落的山石废墟前，双手抱臂眉头紧皱，许多人带着犬只和装备在废墟上走来走去。
　　沈复生走到宋惟身边，声音发紧地问道：“林誉呢？”
　　“复生？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呆在别墅里的吗？”
　　“林誉呢？”沈复生一把抓住宋惟的手臂，干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宋惟为难地看了沈复生一眼，指着面前的废墟。
　　“这就是之前他们关押我们的山洞。”
　　眼前的这一堆堆碎石碎土，如果不是宋惟指出来，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是一个山洞。
　　沈复生渐渐地心口冰凉，手脚发软，抬手扶住了一旁的山壁。
　　“两方的交火引发了山体滑坡，山洞就被埋了……要不是有设备测量，我也认不得这个山洞的位置了。”
　　说来说去，林誉是因为进来把他换了出去，才会遭遇这种危险，宋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复生，你不用担心，确定了山洞的位置，马上就可以开挖了。也许只是洞口堵住了，林誉不会有事的。”
　　沈复生僵硬地动了动了手指，粗糙的山石在手心中刮出了几道血印，沈复生完全感受不到。
　　“也许……也许那些绑匪把他们一起带走了呢？他们一心想换物资——”
　　“我们都想到过了。傅道生带人去围追交战的双方，他说没有发现林誉的身影。所以，他多半还在山洞里。”
　　沈复生脱力地半跪在地上。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林誉是因为他才陷入险境，可是他却救不了林誉，他什么也做不了。
　　从一开始，他带给林誉的就只有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果林誉最开始没有帮他，如果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林誉从来不认识他就好了……
　　也许大家离开他是对的，离开他之后，所有麻烦的人，不高兴的人都获得了幸福。
　　也许林誉也应该离开他。
　　专业的队伍在组织营救，他只能坐在一旁静默地观看，无能地等待，一事无成。
　　太阳从半空划落到天际，天空渐渐昏暗。沈复生抱着双膝坐在碎石上，看着忙碌救援的人群。
　　李大李二轮流来劝，他一个字也听不到，所有的声音像隔了一层绵花传进他耳里，只是一片遥远琐碎的背景。
　　宋惟给他批上外套，陪他坐着，看着木然发呆的沈复生，只能叹息一声。
　　“沈……沈医生？沈医生!”
　　一道发声奇怪的呼唤传来，沈复生充耳不闻，宋惟皱眉看向那个聒噪的声源。
　　一个双手被缚的本地人站在被押送的队伍中一蹦一跳地大声叫着，押送他们的保镖挥着手里的木棍凶神恶煞地呵斥。
　　那人不管落在身上的棍棒，依旧企图引起沈复生的注意。
　　宋惟没好气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押送的保镖忙回道：“宋先生，这些是傅先生那边抓紧来的俘虏。他说他那边正在对战不方便看管，让送来交给您处置。”
　　宋惟暗骂一声，这个外国狐狸，知道这些平民俘虏不好处理，就把烫手山芋都甩给他。
　　还有一个憨货一直在叫沈医生，宋信真是烦不胜烦。
　　“赶紧带走，先关在一堆，等傅道生回来一起处理。”
　　“打扰您了宋先生，马上就走。”
　　保镖转头就换了一另穷凶极恶的脸孔，挥舞木棒驱赶着一群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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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沈复生看了那人一眼，又木然地移开了视线, 只是盯着正在挖掘抢救的忙碌人群。
　　那个男人竟然硬是顶着保镖的棍棒, 背缚着双手踉踉跄跄地朝沈复生跑了过来。
　　刚跑了几步, 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按倒在地上, 那人嘴里大声叫嚷着, 宋惟招手叫来翻译：“他在说什么 ？”
　　“他说沈医生给他治过伤，他求沈医生救他。”
　　宋惟呵地笑了出来：“这是什么道理？救过他就要一直救他啊，那他当绑匪绑架我的账怎么算？”
　　他说着看向沈复生，沈复生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在意那个人的求救 ，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救援队伍。
　　宋惟摆了摆手：“快点把他带走吧。”
　　保镖把那个人扭着胳膊拎起来，擒着他朝着队伍走去。
　　翻译突然叫道：“等一下，他说他知道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宋惟还没来得及多问, 身后的沈复生猛地站了起来。
　　“把他叫回来！”
　　长时间没有进食休息，沈复生刚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脚底一软身子歪向一边。
　　宋惟连忙扶住他：“复生, 你别着急。快把那个人带回来。”
　　沈复生推开他，几步走到还在殷殷看着他的瘦小男人面前。
　　“这个山洞还有别的出口？！”
　　翻译连忙帮他译成当地话，那人认真听完，连连点头。
　　翻译道：“他说有, 他可以带路, 只要我们答应放他回去。”
　　“可以！跟他说，只要他带我们找到出口，我们一定放他走！”
　　翻译毕竟是宋惟的人, 此时看向自己的老板，宋惟点了点头，他便将沈复生的话传达了一遍。
　　佝偻瘦小的男人在保镖手里挣了两下，沈复生道：“放开他。”
　　保镖松开对他的钳制，男人得了自由，对着沈复生憨厚地笑了笑。
　　沈复生是他的医生，他虽然是穷凶极恶的绑匪，在沈复生面前却又是那个老实听话的病人。
　　他嘴里叫着沈医生的音节，聒噪不停地说着什么，一边踩着碎石朝山谷的另一边走去。
　　沈复生背起自己的药箱，急急地跟上，宋惟连忙点了几个保镖跟着沈复生。
　　他还要在这里坐镇，不能跟着沈复生一同前往，宋惟不放心地看着沈复生瘦削的背影，高声道：“复生，注意安全！”
　　沈复生连头也没回，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关心，宋惟摸了摸胸口，感到一丝难言的酸涩。
　　在一起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突然间用这样一种仓促的方式让他明白，沈复生的心里大概是完全没有他的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