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110)
虽然他神色如常,语气平静。但崔东东却从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和“拿刀剁他”这个稍微有一点点冲动的提议上面察觉到了他的极度心伤与失落。她走到老板椅前,一屁股坐上扶手,揽着夏六一的脖子,把他脑袋拉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好啦,别太伤心了。小三子不管说了什么难听话,都是出于关心你。你没见过他之前在这间办公室里朝我撒泼的狠样,我看他是爱你爱得发了疯。你给他点时间静一静,他会想通的。”
夏六一在她胳膊弯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对他坦白一切,他是想不通的。但我不能对他坦白,那不仅会阻碍我的计划,也会让他陷入危险。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什么两全的办法。”
他顿了一顿,神色黯淡地叹息道,“分开一阵也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他太辛苦了。我理解他,我心疼他,但我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眼中染上一丝悲戚的痛意,抬头看向崔东东,“他们害死了青龙和小满,我没有办法停下来,你明白吗?”
“我明白,”崔东东的眼睛里也带了痛意,她将夏六一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我明白。”
夏六一在她肩上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先前镇定的神色。拍了拍崔东东的手臂表示多谢,他直起身道,“说正事吧。秦皓和医生还在泰国,你派人过去将他们接回来。小马走了,他的位置……我想让秦皓代替。”
“他刚入帮不久就做‘红棍’?我担心弟兄们有话说。”
“秦皓管场子的能力和他的身手大家都清楚,况且他在泰国为我挡了一枪,拼死护我出山,于情于理都该他上位。不用给他像小马那么大的实权,只给他个‘红棍’的名分,将小马以前的事务分成三份,秦皓一份,乌鸡和虎头各分一份。”
“乌鸡”和“虎头”都是帮会里这两年新起的小辈,是夏六一和崔东东着力培养的社团中层干部。他这样的分权虽然偏心于新来的秦皓,但也算合情合理,况且自从夏六一担任龙头,骁骑堂内不再论资排辈,向来凭的是谁有能耐谁话事,以秦皓的能力,就算其他弟兄们一开始对这样的安排有所微词,在秦皓接手管理、令大家拿到切实的利益后也应该足以服众,所以崔东东没有再作反对。
“你在泰国的时候让我密切监视元叔,现在拿他怎么办?”她问。
“他现在在哪儿?”
“这几天跟几个小老婆在他大屿山的老屋里打麻将。”
“他是大长老,不能消失得不明不白,给他做个‘局’。”
……
两日之后,骁骑堂资历最高、曾经最有监督与话事权、如今在家赋闲养老的“大长老”元叔,受副堂主崔东东的私下孝敬,获赠一张豪华游轮的VIP票,凭此在第二天清晨登上了一艘驶往公海的赌船,结果在船上一口气输光了几百万的棺材本,据说在绝望之下投了海,只留下一封自杀遗书和足以证明身份的衣物、证件。
当天深夜时分,捆成粽子的他被从货船集装箱里抬出,被塞进轿车后车厢,运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工厂。
……
也就是这一天深夜,何初三在赶走了大佬、没有保镖跟随、得以自由地四处奔波调查两日后,将自己关在家中,仔细梳理了这几天调查所得的信息,然后凭记忆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陆SIR?我是何初三,想跟你见面谈谈。”
……
元叔被人从后车厢中抬出,一路拖拽进了工厂。这位在江湖上混迹了一辈子、满以为自己有幸全身而退安享晚年的大长老,至今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何人、为何被绑架,犹在一边挣扎一边从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叫骂。
他被扔在了厂房中央的空地中,拖拽他的几个马仔迅速地离去。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他惊恐地转着脑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暗无天日,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他明白那是什么气味,这让他筛糠一般地颤抖了起:见过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这一日,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场中“噔!”一声重响,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射到他的脸上。他不堪地别过头去,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眯缝着眼睛努力去看,看到了停在他面前的夏六一和崔东东。他惊讶地瞪大眼,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声。
夏六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蹲下腰去,扯掉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夏六一暗哑的声音里压抑了许多深重的情绪,看似平静地道,“你年纪大了,给自己留点脸面,不要逼我动手,自己说吧。”
元叔竭力仰起脑袋看他,仍是一脸愕然与茫然,“小,小六?你要我说什么?你绑我来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六一摸出一张照片,轻轻摆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见过么?”
元叔的神情在见到照片的一瞬间变了。
“这,这……”
“这是我杀死金弥勒之前他给我的。”
“你,你居然杀死了金弥勒?”元叔面上血色全无。
夏六一见他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道,“我知道,青龙的死你也有份。他当年从龙头账册中发现了这张照片,觉得他父亲的死有蹊跷,于是拿这张照片来问你,你却通知了金弥勒,还怂恿许应篡位,最后三刀六洞灭了许应的口。”
元叔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还想垂死挣扎地抵赖,“不,不是这样,小六,你听我说……”
“嘘,嘘,”夏六一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像哄孩子一样平静地道,“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里了,但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不想让她们给你殉葬,就一句废话都别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照片上除了郝威和金弥勒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谁,跟青龙的死有什么关系?你回忆清楚,慢慢说。这里面有一些事我是知情的,你每说错了一件事,我就砍你老婆孩子一只手脚。”
第71章 抽了你的虎筋
元叔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往事从实道来——
“照片上的人叫‘阿杰’,是郝威的结拜兄弟。郝威年轻时去过金三角,救过一个外号叫‘King’的泰国人,就是现在的金弥勒。后来郝威回到香港行走江湖,十几年后已经在道上闯出了一些名头,我和老葛、老裘、段亲王都是他的手下弟兄。1973年的时候,金弥勒因为部队哗变逃到香港,投奔郝威,他俩又结识了一位人称‘阿杰’的探长,三人结拜为金兰兄弟。当时为了纪念,拍下这张照片,每人留存了一份。”
“那时郝威在道上出了名的‘三不做’:拐卖妇女不做,贩卖‘白面’不做,杀人不做。讲原则的后果就是当时我们出了名的穷。1974年初,郝威的老婆得了一场重病,急需钱动手术,郝威走投无路,金弥勒和阿杰就怂恿他抢劫银行。这件事只有我知情,我也想参加,但郝威不让我加入,说我老婆马上就要生孩子,万一出事没人照顾,不能趟这滩浑水。后来有阿杰作掩护,他们三人成功抢出一大笔钱,但阿杰和金弥勒却杀了一个差佬灭口。郝威不满他们杀人的事,分钱后约定各走各道。金弥勒回了泰国,阿杰继续做探长,郝威则带着我们创立了骁骑堂。可惜他老婆动了手术不久还是死了。”
“过了几年,金弥勒为救金三角的大毒枭坤张而断了腿,坤张为了报答他,允许他代理自己在亚太区的‘白面’交易。金弥勒派人到香港找郝威,想让骁骑堂作为他在香港的下线,分销‘白面’。郝威不愿意。金弥勒就找到我,想杀了郝威,支持我做龙头。”
“当时道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一个叫‘老掌柜’的大探长,据说被他看好的帮派都会大红大发,他看不上眼的帮派就会遭到警方的重点打击。老掌柜当时也派人向我传达了意思,要我杀了郝威,支持我做龙头。我一直以来都怀疑老掌柜就是当年的阿杰,金弥勒那时可能也是找到了他,得到了他的支持。”
“但是郝威在帮里人人敬重,我不敢、也没找到机会对他下手。是老掌柜和金弥勒派人暗杀了他,伪造成交通意外。郝威死后,话事人开会选新龙头,我不想站出来选龙头,怕大家看出我心有鬼,再说我和其他长老谁也不服谁,他们肯定也会反对我。后来我们一致推举了‘太子’青龙作傀儡。青龙当时还年轻,需要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势力站稳脚跟,有什么事也都会来问我们意见。长老中他最信任我,我就劝他和他老爸的‘结拜兄弟’金弥勒合作。青龙同意了,我们开始卖‘白面’,开鸡窦和赌档,又通过探长们向老掌柜上贡,骁骑堂越来越发达……”
“四年前,青龙从账册的夹层中发现了这张旧照片。他认出上面那个‘King’就是金弥勒,又查出‘杰’竟然是现在的警务副处长谢英杰。他怀疑他父亲的死并不简单,找我求证……以青龙的实力不可能斗得过老掌柜和金弥勒!找他们报仇没有好下场,加上当时他已经有了‘洗白’骁骑堂的打算,我不愿意见到骁骑堂毁在他手里!我就通知了金弥勒,还找华探长通知了老掌柜,老掌柜指示华探长杀掉青龙,金弥勒也派来了杀手……”
“但青龙平时防备很深,金弥勒的杀手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我知道许应那几年对青龙不满,有篡位的意思,我就怂恿他坐大,我只是提点了几句而已,是他自己生了反心!他又得到了肥七和华探长的支持,后来青龙就被他们杀了……”
……
何初三将车停在了路边。空无一人的街道对面是一座墓园的大门,门内的小道幽森空旷,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通向墓园深处。小道两边,一排一排的石塑天使站立在墓碑高处,安静地目睹何初三步步走来。
何初三沿小道尽头的石阶而上,停在了山坡上一处墓碑前。陆光明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墓碑照片上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庞。墓是双人墓,另一张墓碑照上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
何初三看到了墓碑上的姓名:陆勇和陆梁小燕。
他的调查和推测没有错——这就是陆光明对骁骑堂穷追不舍的原因。
“他们是你的父母?”何初三道。
陆光明看着墓碑,“我父亲是一名警察,我六岁的时候,他在一起银行大劫案中殉职。我母亲积郁成疾,不久后去世了。”
“节哀。”何初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