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选择(44)
他是不想跟他爸开口要东西,不管是地方,还是钱,统统不想。
他们搬出去的当天晚上他爸来过一通电话,对他搬家这件事倒没有多提,田臻想,他对自己不住在家里了不用随时防着妈妈看见自己会崩溃这一点,肯定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问他之后怎么打算,毕业了是继续读研还是到公司里来做事情。
田臻没有马上回答。
气氛尴尬了几秒后,他爸换了更缓和的语气重新起头,听陈叔说,你爷爷这半年一直在教你,我想他肯定是想你来公司的。
田臻本想问那你呢?又觉得自己好笑,于是只说,我最近就会去,但是不用给我安排什么特殊的岗位,我想走普通的面试通道。
尽管也不知道公司里那些管事的是不是全都认识他记得他,走普通的面试通道有没有意义。
接着他们又互相客套了几句话后,田臻结束了这通电话。
“我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爸相处。”田臻扑到正在旁边拆纸箱的应川身上,情绪有点低落。
应川对他这种毫无预警扑上来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轻松地单手抱住他说:“不必勉强,来日方长。”
田臻嗯了一声,以前不知道,他男朋友还擅长单押。
“没办法原谅的事情,可以一直不用原谅。”应川又说。
“……也谈不上原不原谅,他们都是受害者。”田臻歪着头亲了亲他的脸:“而且就算曾经真的有过类似恨他们的想法,现在也都没有了。”
因为现在他有应川了。
有了应川,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也还是这个他,可他却想和世界好一点,也想和自己好一点了。
“新馆的创意分享安排在什么时候?好,嗯……周五的展进度怎么样了……”他左手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快速在脑子里记下对方反馈过来的内容。电话快要结束时,他在对方道出再见之前多提了个私人问题:“田臻……这段时间适应的还可以吗?”
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滔滔不绝地夸奖起田臻来。
他认真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对方的语气有些惶恐,连说了好几遍田总太客气了。
自家孩子的情况自己不清楚,反而要向下属去了解,他想这是够令人奇怪的了。然而无奈的是,田臻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当然,他也可以通过调整去医院的时间来制造出碰头机会,但他总想起田臻那天在医院说过的那些话,不愿意孩子去探望爷爷的时候心里还要因为他添堵。
今晚没有月亮,淅淅沥沥的春雨淹没着暗沉的夜色,从窗户望出去,花园里那棵只看得清轮廓的佛指竟长得这样高了,他记得他带着筱秋离开家里时,它的顶还够不着书房的窗的。现在却要仰着头看它了。
是他们真的走得太久,也走得太远了。
“先生!”有人敲了一下门焦急地闪身进来:“先生,夫人又、又不太好了。”
这是他们在外面时请的有专业护理经验的阿姨。
他立即打起精神从桌后站起来:“她在哪里?”
“在走廊那一头的房间里。”
他愣了愣,那方向只有田然和田臻小时候用过的房间。
他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离那房间还有几步就听见了里头的啜泣声,他赶紧推开门。
只要再慢一秒。
或许那把美工刀就要又一次的割下去了。
“筱秋!”
“……田南?”她披散着
头发,趴在床边有些迟钝地仰起脸里看着他:“田南。”
他抢过那把刀扔在地上,嫌扔的不够远,又抬脚踢出了房间。
“田南,我把他们弄丢了……田南,我把两个孩子都弄丢了。”她那只横着一条疤痕的手腕拽住了他的衣袖:“然然走了,弟弟也被我弄丢了,对不对?田南,怎么办啊,我活不动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他在她身边跪下来,把她紧紧按在自己身上。
“不是的,小臻一切都好好的,小臻长大了。”
她的眼泪在他胸前蔓延开来:“怎么可能好好的呢,我那样对他,他怎么可能会好好的呢?小臻会被我害死的。”
小臻会被我害死的。
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在浴室里找到她时,她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求他。
我控制不了自己,再这样下去,我会害死小臻的。帮帮我,田南。
失去的悲伤没过了头顶,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每天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她就要被拖垮了。
可田臻小小的手还放在她手里,她的沉没,会害死他。
她已经没有力气把他推出水面了,只能趁清醒时把自己割断,给她的孩子换回一点生机。
“先生,医生赶过来了。”
“好,把这里的门锁起来,以后看好夫人,不能再让她进去。”
“是。”
他抱着推了镇定剂暂时昏睡过去的筱秋跨出孩子们的房间。
就像当初他带着她从这里逃走一样。
第五十章
“少……”爷字还说完,小王就接到了来自他们少爷的一记危险眼神,立刻把招呼咽了回去。不能怪他的条件反射太灵敏,实在是看到少爷要问候的习惯就像念书时到了办公室门口喊报道一样自然,一时半会儿很难改掉。前段时间少爷说要回公司去上班,并且让他去秘书室报到时他还以为少爷终于是下定决心要去接手家里的事了。结果第二天他准备开车送少爷去上班却被少爷拒绝了,过后他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少爷竟然不是回去直接走马上任的,而是要和刚进公司的普通新人一样从基础岗位做起。
小王当然非常忠心耿耿地对少爷表示您去哪个部门我去哪个部门,我是您助理嘛。
但是少爷说,我一个刚进去打杂的,后头还跟着个鞍前马后的助理,你干脆拿记号笔在我额头上写少爷俩字儿吧。以后不用来接送,我自己去就行了。
小王目送着少爷上班去的背影,一拍大腿,懂了,少爷是要微服私巡。
既然是微服私巡,那应该是不会太久的,所以虽然现在他被调去秘书室了,还是保留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觉悟,随时准备陪少爷e back。
然后就这样,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十天也过去了……等小王在午饭时间的公司食堂再看到少爷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手机已经安静了这么多天,少爷真的没吩咐过他任何事。甚至那天下班他坐秘书室一个小姐姐的车回家还看到了对面车站在等车的少爷。
少爷没开车,还坐公交车上下班?!
小王直到晚上睡觉前都没能很好的消化这个事儿。
“啊,小、小田,我帮您,呃,我帮你搬一点吧。”小王迅速更换了称谓。
“没事,我自己来。”田臻抱着手上几个纸箱,看了下其他同事离他都有些距离,才又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下午田总要来,我先过来确认场地。”小王如实回答。
“知道了。”
“您怎么搬这么重的东西啊?还是我拿过去吧!”想当初每天被田臻各种临时起意搞的团团转时小王可没少在心里谴责万恶的资本家,但是现在看到资本家成了劳动人民,脏活累活都要***又觉得不忍了,好像还是剥削他,他感觉舒服一点。小王暗自反省,唉,我这什么深重的奴性?
“我拿得了,你忙你的……”
“田臻?田臻呢?那批作品信息卡是不是在你那里?”
“哎,在我这儿。”田臻应了一声前头的同事,跟小王说:“我过去了,你也去做你的事情吧。”
“少爷,我前几天看到您在公交站等车,就算您不让我接送,上下班也可以考虑开车啊……”小王惦记这事儿,但田臻又急着赶他,只好抓紧时间小声建议。
田臻抱着箱子没空余的手,不然真想给他一下。开着那么贵的车来赚这一个月几千块?他又要拿记号笔在脑袋上写字了:“别废话了,快忙你的去。”
“田臻?”
“嗯,我来了。”
在田臻很有杀伤力的瞪眼下,小王终于闭上嘴巴默默忙他的去了。
“小凌姐,作品信息卡到啦。”田臻放下手上的东西和同事们一起拆封装作品的箱子。
“好,大家动作都快点,我们早点做完,等会儿就不回公司了,直接下班去聚餐。”
正处于焦头烂额手脚并用状态的同事们一听有机会提前下班不由发出了欢呼声,田臻也夹在他们中间笑着加快了速度。
来公司上班有一个月了,除了偶尔几次见到他就眉开眼笑的部长以外,田臻基本能确定其他同事是不知道他是谁的。他被分到专门布展的部门,小凌姐是他们组的组长,算上他组里一共有七个成员,小凌姐笑称他们是一棵藤上七个娃。
布展工作和普通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工作不同,上下班时间不可能非常固定,一切都要跟着展览的实际情况走,偶尔事情多,时间紧,七个娃加小凌姐集体赶工到大半夜也是有的。至于工作内容那更是要能文能武,搬搬抬抬做得来,缝缝补补也要会。田臻有一天洗完澡,一脸神秘地把应川叫过来,撩起袖子显摆道,你看!我的肱二头肌是不是变明显了!
工作时间长,工作内容多,田臻常常在下班的公交车上睡着,等醒了一看,早过站了。同事们会打趣说人家办展出,我们是展畜,田臻第一次听到还觉得很逗,但很快他就发现此处并未使用夸张手法。
他当然也会跟应川抱怨太累了太累了,明天就辞职走人花天酒地去了。但第二天闹钟响起,他还是会拍着脸乖乖起床。应川没说过一句劝他不要做了的话,而是在听到某次田臻做梦,皱着眉喊别挤别挤踩我脚了之后开始去接他下班。起初田臻拒绝过,游昴已经谈好,为应川在今年夏天一个很有分量的艺术节上安排了展位,田臻不想耽误他忙作品。可是睡在应川身上真的太舒服了……他坐的公交车运行线路很长,一座难求,所以他被迫练就了站着也能睡着的技能,这样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在颠簸的路段上头特别容易撞到东西。应川来接他就不同了。应川一手拉着扶手一手圈住他,他两只手都得到了解放,抱着应川的腰,在一片嘈杂中闻着应川的味道,往往话都来不及多说几句就会安心地睡过去。半梦半醒间,他能感觉到应川的吻轻轻压在他的眼皮上。他忍不住想笑,有点痒,眼皮是,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