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4)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
标签:兄弟 年上
林鹿瞥到沙发上的衣服,伸手去碰,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身体的温度,林鹿的手指蜷曲收紧,把向之暨穿过的衣服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像是……着了魔?
被衣服上残留的温度,还有那隐隐约约的气息吸引,林鹿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玻璃门,他双腿僵立着,后背一寸寸的弯折,低下头,不受控制,把脸埋入了那件刚刚由向之暨穿过的衣服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整张脸被柔软擦过,鼻尖蹭动,脑内隐约浮现出刚才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热度,好暖和。
门被拉开,林鹿一颤,立刻把手里的衣服丢开,向之暨带着热气走到他身边,问:“干什么呢?”
林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低下头,呼吸一滞,声音打颤,腿都要软了,“你怎么不穿衣服?”
“裤子都弄脏了,我就顺便洗了个澡,你给我去拿条裤子。”
向之暨拿着毛巾擦拭,林鹿听到这话,跟逃似的,小跑到卧室。
衣服都是新买的,林鹿买回来后通通放了柔顺剂浸泡了大半个钟头,洗了晾干之后,闻起来都是香香的。
向之暨穿上裤子,林鹿总算是敢正眼看他了,他还没穿上衣,坐在沙发上,毛巾挂在脖间,低头撕开了腰侧的纱布,伤口的新肉正在长出来,有些发痒。
向之暨让林鹿把医药箱给自己拿来,林鹿见他洗了个澡伤口都碰到了水,心情一下子就变了,他小跑着去拿,捧着小箱子蹲在他脚边,看着向之暨有些发白的伤口。
之前只被向之暨骇人的伤口被惊吓着,未曾留意伤口周围,此刻林鹿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子弹留下的伤口周边竟然还拓着纹身。
向之暨换上新的纱布,缓缓吁了一口气,林鹿把东西都收到箱子里,却没站起来,而是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向之暨的腰,他小声问:“那里纹的是什么?”
向之暨一顿,低头垂眸看去,纱布覆盖下是隐约露出的一些黑色线条,子弹把这一整块纹身给击碎了,向之暨心里唏嘘,对林鹿说:“我弟养的小狗,从小养到大,不过十多年前死了。”
林鹿的目光挪到向之暨脸上,有些惊讶,“你还有弟弟?”
向之暨点头,林鹿心里羡慕,他说:“做你弟弟真好。”
“没什么好的。”向之暨摇头,他攥着林鹿的手臂把他拉起来,林鹿坐在他身旁,看他穿上衣服,而后往沙发里一靠。
林鹿听到向之暨跌落下来的声音,他说:“我弟他死了。”
“死了?”
林鹿重复着这两个字,呆呆钝钝的看着向之暨。
向之暨身体往一侧倒去,陷在沙发里,他抬起右手,手背覆在自己的额前。
林鹿声音发紧,他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张开手轻轻覆在向之暨的胳膊上,压低声音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不该提这个。”牙齿磕在下唇上,林鹿低下头,向之暨歪过头看他,小孩是一脸的做错事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缩成了一团。
向之暨叹了口气,他坐起来,展开手搭在林鹿肩膀上,手臂沉沉靠着。
林鹿听到他说:“小时候,家里人一块出海,后来遇到了风浪,我们家的船就沉了,我爸先找到了我,我弟在船里头,没能救回来。
他当时是两岁,小小的一只,像个小团子,总喜欢跟在我后面。”
向之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和林鹿说这些,反正看着他小心翼翼安慰自己的样子,向之暨就觉得一阵心烦意燥,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想要告诉他些什么。
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单纯对林鹿有了倾诉欲。
弟弟离开他的时候,只有两岁。
海浪滔天,浪潮铺天盖地,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人吞灭,他被父亲拉上救生艇里,隔着癫狂的风浪,看着被淹没的一切,只觉得什么也不剩了。
一开始是很难熬的,他那个时候也就八岁,因为这次事故自闭了一年,后来逐渐恢复,渐渐成为了现在的向之暨。
他对林鹿说:“如果我弟还活着,他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同样的二十二岁,也许也会是软乎乎的性格,哭的时候给个小玩具就乖了,不过……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黏着自己,跟条小尾巴似的。
向之暨这么想着,搭在林鹿肩膀上的手缓缓收紧。
7
十号发了工资,林鹿打算去一趟超市买些东西,向之暨见林鹿要出去,就也跟着要一块。
“你可以出去吗?”林鹿惊讶的看着他。
向之暨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通缉犯,这点人身自由总归有吧。”
“万一被追你的人看到怎么办?”林鹿有些担心。
向之暨则说:“不会的,他们不会想到我在这个时候会和你……一起逛超市。”
的确是想不到的,向之暨的世界是什么?就是由琳琅满目的贵重物品堆成的,金钱成了衡量事物的标准,冷心冷面就是他这类人。
而现在这位曾经可以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向先生,裹着及脚踝的大棉袄,戴着扎着小绒球的毛线帽,晃晃悠悠的跟着林鹿来到了超市。
谁会想的到?
进了超市,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向之暨一脸好奇,“要买些什么?”
林鹿想了想,问他,“你想吃些什么?”
“红豆年糕!”
林鹿轻快地点头,“好,还要什么吗?”
“想吃肉。”
向之暨推着车,半个身体都趴在了上头,慢吞吞地跟在林鹿身后。
第一次逛超市感觉很新鲜,向之暨伸长手臂看到什么就往推车里丢,林鹿回头就看到堆满了一车的薯片酸奶果冻。
他微微张嘴,欲言又止的看着向之暨,上前两步,小声说:“你不能吃这些,对身体不好。”
向之暨舔着嘴唇,抓紧了推车,往后退,“就吃一次,没关系的。”
“不行。”
林鹿声音细细,向之暨和他对视,他想不到这小家伙平时看着软软绵绵的,这会儿怎么会那么坚持,向之暨肩膀塌下来,撇开眼不太情愿道:“那我能留下那个果冻吗?”
林鹿不说话,向之暨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孩的手臂,“可以吗?”
“好吧。”林鹿无奈了,他看到向之暨翘起嘴角,盯着他回头去把那些零食一样样放回去,林鹿跟在他身后仰头看他,他说:“你看着不像是喜欢吃甜还有这些零食的人。”
“那我像是什么样?”忍痛把最后一包薯片放好,向之暨回头问着。
林鹿一脸沉思,脑袋里想象着的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撕开驯鹿脖子的画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摇摇头,慢吞吞说:“我也不知道。”
向之暨哼笑了一声,人在宽松的状态下似乎就会对自己放下一些要求,想吃甜食,睡懒觉,拖拖沓沓的节奏,只是因为是在林鹿这边吧。
像是世外桃源?没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简简单单的生活。
从零食区域出来,林鹿到生鲜区,买了向之暨要吃的肉。
结账的时候向之暨下意识的去摸口袋,棉袄口袋里空空如也。
向之暨扯了一下毛线帽,帽沿遮住了他的眉毛,他推着车走到结账机前,看着林鹿结账。
这感觉还挺新奇……
整整三个大袋子,向之暨把重的东西都放在了两个袋子里,让林鹿拎着那轻一些的。
从超市出来,外面比里面冷了很多,林鹿打了个哆嗦,两个人并肩走到车站。
公交车站上人不多,林鹿把脸埋在毛衣领子里,手里的袋子先放在了地上,他的那件衣服没有口袋,被冻红了的手不知道往哪里躲。
向之暨目光扫过,伸手捏着林鹿的手腕,望自己口袋里塞。
林鹿呆滞着,向之暨的手好热,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皮肤的温度在那个刹那似乎升到了顶端,他的手指僵硬蜷缩着。
向之暨垂眸看着林鹿,神情趋于平淡,好似拉着对方的手塞到自己衣服兜里没什么大不了,他说:“出来怎么不穿件厚一点的衣服?还是没口袋的,冻着了吧。”
林鹿觉得鼻子有些堵,吸着鼻子,摇头。
向之暨看他不承认,嗤笑一声,攥起林鹿的另外一只手,拽进了自己另一边的口袋。
寒风凛冽,本来刮在脸上是生疼,可现在吹来倒是成了消去脸上滚烫温度的法宝。
皮肤一点点升温,厚厚的棉袄下是急速跳动的心,身体笨拙的贴近,林鹿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向之暨。
太奇怪了……
心跳得飞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暖像是入侵者,从手掌开始,侵入占据,最后蔓延全身的是一种绵软的让人无法动弹的麻药。
好在公交车很快就来,向之暨捏着他的手松开,林鹿慢吞吞抽出手,掌心重新置于寒冷之中,他有些不适应,手指分开又合拢,低头去把他那袋很轻很轻的袋子拎起来。
林鹿给向之暨投了币,对方应该也是第一次坐公交,摸着发烫的扶手栏杆,向之暨回头一脸吃惊喊道:“林鹿,这个是烫的,在发热!”
一车的人打量过来,林鹿面上一哂,红着脸抱住向之暨的手臂,把他拖到位子里。
并排坐下,袋子扎好放在脚边,肩膀互相挨着,厚衣服挤在一起,林鹿侧过头,盯着向之暨的侧脸,不笑的时候明明冷的像块冰,怎么总是在犯傻?
向之暨是沉浸在自己的第一次逛超市第一次坐公交的兴奋余韵之中,他伸出手又去摸了几下扶手,确认真的在发烫,感叹不已。
林鹿不忍心看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超市距离林鹿住的地方大概是三刻钟的车程,车晃晃悠悠,车厢里暖烘烘的,林鹿有些累了,闭上了眼,身体随着颠簸而往一侧倾斜过去,额头抵在冰凉的结了水雾的车窗玻璃上,一晃一撞。
那感觉像是小时候在父亲出海的小船里,海浪拍打,小船在浪潮里跌跌撞撞,有一次他似乎还掉下了水,呛了海水,身体被一个大浪卷过,有人在哭喊,可这个声音也很快被海水淹没。
记忆里剩下的只有一些零碎片段,和铺满了的蓝。
林鹿皱起眉,额头擦过玻璃,化开了一脸水雾,公交车驶过一个高坡,车身猛晃,颠簸时林鹿的额头从玻璃上离开又降落,就在快要砸在玻璃上时,宽大的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托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重量凿在了向之暨的掌心里,他眉头都未皱一下,把人撇向自己,林鹿的身体换了个方向,跌入了向之暨的怀里。
蓝逐渐消失了,海水似乎在平息,风浪一点点消退时,林鹿在那个梦里,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弟弟”。
8
晚上吃的是火锅,在新买的煮锅里放入番茄汤底,不带任何辣味,向之暨和林鹿的口味相似,都不能吃辣,倒是很喜欢酸甜。
林鹿买了两盒包装肥牛和一些贡丸,洗好的菠菜白菜放在一边,和向之暨面对面坐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林鹿站起来,对向之暨说:“你等一下,我还煮了红豆年糕汤,我去给你盛。”
向之暨抬头看了一眼,视线扫过火锅里的汤,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咬着筷子,焦急等待。
林鹿端着两个小碗过来,红豆煮的绵软出沙,白糯的年糕粘稠着汤水,放到向之暨面前,林鹿给了他一个汤匙。
重新坐下,林鹿看着向之暨先把小碗里的两块年糕都给吃了,而后捧着碗边喝完了红豆汤。
他这边才只咬了一口,向之暨已经吃完了,林鹿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向之暨把空碗推到林鹿手边,视线飘向厨房,不言而喻。
向之暨喝到第三碗时,林鹿忍不住说:“你别吃那么多,会撑到的。”
向之暨点着脑袋,继续把剩下的一些汤水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