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19)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
标签:兄弟 年上
林鹿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刺在向之暨的脸上,他把手猛地抽出来,“我说过的,不要对我这么好。”
说完,他在向之暨呆愣的目光里,推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落地的时候,却是一软,整个人往前倾,还是被向之暨牢牢圈住,手臂箍着他的腰,停顿两秒后,把林鹿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
林鹿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三个字毫无威慑力。
“我放开你,你能自己走吗?”向之暨把他搂得更紧。
林鹿白着脸,紧蹙着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向之暨没有回答,他把自己丢在椅子上的外套拎起来整个裹在林鹿身上,大衣领子遮住了他半张脸。
林鹿挣扎了几下,向之暨纹丝不动,他没了力气,只能放弃,蜷缩在向之暨怀里,随着他走动,悬挂在他臂弯里的小腿晃了晃。
向言把车开到了门口,向之暨拉开车门,护着林鹿的脑袋把他放进车里,自己也钻了进去。
车开动后,向言问:“小鹿你还好吗?”
林鹿嘴唇发白,他轻晃着脑袋,向之暨目光落在林鹿脸上,停顿了数秒,才挪开了视线,他对向言说:“在前面那个超市门口停一下。”
向言依言,车子靠边停车,双向灯亮起,向之暨拉开车门,快步走进超市。
林鹿看着车窗外,向言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他恹恹回了几声,车内气氛沉凝,向言觉得林鹿看着似乎与上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心下奇怪。
这时,车门打开,向之暨拎了一个大袋子坐了进来。
“你买了什么东西?那么多?”
“都是些吃的。”向之暨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牛奶和面包,吸管插入牛奶盒里,递到林鹿手边,“先吃一些,回去后我让人给你煮了鸡汤。”
林鹿看着递在眼前的面包和牛奶,抬起眼皮,向之暨定定的看着他,林鹿的拳头在袖子里捏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他接过了牛奶。
咬着豆沙甜面包,咀嚼了数下,有些干,喝了一口牛奶后一起吞咽下去,食物滑入食道,空荡荡的胃被填满。
“我好饿。”
吃完了一个豆沙面包,林鹿抬起头,舔着嘴角边的面包屑,他摊开手,向之暨便又递给他一个面包,林鹿似乎是真的饿了,连续吃了三个,向之暨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先别吃了,回去后还有鸡汤,再喝些粥。”
向之暨拍拍他的肩膀,林鹿咬了一口绵软的面包,把甜腻的豆沙馅全部吞了下去,他含糊着点头。
吃了点东西,身体的热量逐渐回笼,车子开到老宅,林鹿自己能够下车,披着向之暨的大衣,走过一段小路,到了温暖室内,便看到了魏丽。
她不放心林鹿,便一直等在这里,鸡汤也是向言打电话让她嘱托阿姨烧的,砂锅炖煮的散养鸡,金黄油亮的汤裹着一层油脂,她看到林鹿过来,便用勺子盛了一碗和小米粥放在一块。
林鹿坐下拿起汤匙,向之暨则同魏丽说,“没什么事,就是小孩没好好吃饭,有些低血糖。”
“这个也不能马虎,我有个同事的小孩就是早上坐地铁,没吃早饭,血糖一低,人就栽倒了,还好有人给她送去了医院。”魏丽瞅了一眼林鹿,“小鹿怎么那么瘦?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他。”
向之暨点着头,连声说:“我会的。”
林鹿的身体一震,他捏着汤匙的手指绷紧。
吃了面包又喝了一大碗的鸡汤还有米粥,林鹿的脸没有之前那般苍白,只是泛起食困,回到了院子里后,就不再出来了。
向之暨还想和他说几句话,他便说要睡觉,关上了门。
向之暨在门外站了数秒,盯着紧闭的房门,抿着嘴,转过了身。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鹿也没出来,向之暨去找他,就看到魏丽刚从林鹿房间里出来,他一愣,快步上去,“阿姨,小鹿他怎么了?”
魏丽手里拿着换下来的床单,她说:“小鹿刚才来找我,说睡得有些冷,我就给他换了床被子。”
向之暨皱着眉,问:“他还在睡觉?晚饭都不吃。”
“就让他睡会儿吧,中午应该是吃太多了,现在还饱着呢。”
魏丽这么说着,向之暨沉默下来,跟在魏丽身后,走出小院时,回头忍不住望了一眼。
晚饭大家一块吃饭,向之暨心不在焉,没待多久,去小厨房要了几个小菜加一碗饭,端着去了小院子里。
站在林鹿门外,向之暨敲了两下门,屋内没回应,他等了片刻,推开门进去。
房间内没开灯,雨季里的白日暗的太快,暮色四合时分,天已黯淡,不像是春天倒像是庸长累赘的隆冬。
向之暨把端着的盘子放下,下盘扣在桌面上,发出细微声响,缩在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向之暨走到床榻边,低头看着陷在那团柔软里的人。
昏暗里只能看到大致轮廓,是真的睡着了,向之暨吁了口气,垂眸看了片刻,转过身去把放在桌上的盘子重新端起,走到门口跨出门槛时,房内的灯光亮起,一小撮昏黄的光线被无限放大。
向之暨怔愣,林鹿开了灯,盯着他僵硬的背影,他低下头,揪紧了被角,小声喊着,“哥……”
高大的背影没有动弹,又听林鹿软到了极点的声音,他说:“你能陪陪我吗?我一个人害怕。”
放下端着的盘子,脱去鞋,脱去外套,在要脱裤子的时候,手指堪堪止住,打了个盹的理智回笼,向之暨在林鹿的目光下,走到塌前,他嘀咕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就睡一会儿。”
林鹿不语,掀开被子,向之暨坐到床上,躺在了那片为他腾出来的空处。
刚睡下去,向之暨就立刻爬了起来,像只被烫了毛的猪,他皱着眉,“这怎么那么烫?”
“我让阿姨给我垫了电热毯。”林鹿掀开床单一角,露出下面垫着的枣红色电热毯。
“这都四月了,你还要这个?”向之暨一脸费解,电热毯的开关在林鹿左手边,他越过林鹿半个身体摁了开关。
他说:“别捂电热毯了,我给你关了。”
林鹿看着向之暨坐回去,他伸手又要去碰开关,“不关……我会冷。”
向之暨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人给圈进怀里,问:“现在呢,还冷吗?”
林鹿一动不动,肩膀收紧,声音打颤,他微弱道:“你是什么意思?”
打了个哆嗦,沉默数秒,向之暨艰难开口,“我也不知道。”
他似乎要松手,林鹿立刻揪紧了他的衣领,身体前倾,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急切的喊了一声,“别走……我好冷。”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向之暨是梦中的一角春天,离开了他便连梦境都是酷雪严寒。
有人梦中坠水,只思搏水,不知醒梦。搏水力尽,方知是梦。
向之暨之于他是否也是如此,就算在梦里,也是开败了的花,结不成的果。
哥哥这个词,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向之暨,却是桎梏了整整二十年。
深陷在那片温暖里,林鹿打了个哆嗦。
醒来时,向之暨已经不在他身边了,林鹿在床上躺了会儿,就听到敲门声,他一愣,向之暨已经推门进来。
他应该是已经梳洗完了,比昨日一大早时精神了不少,携着一身薄荷味,向之暨走到林鹿床边,扯了一下被子,“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还睡着呢,小懒猪快起来。”
几乎是被向之暨给提起来的,从被窝里出来,林鹿坐在床边,小腿在半空晃动,向之暨替他拿来衣服,林鹿慢吞吞换上。
“几点了?”
“都十点多了,大家吃过早饭都走了,还剩我俩在这里。”
林鹿套上毛衣和裤子,要去拿袜子的时候,脚踝被向之暨捏住,他浑身僵硬,呆钝的看着向之暨半跪在地上给自己穿上鞋袜
脚趾头都缩在了一起,林鹿咬着下唇,向之暨替他穿好了鞋,站起身,林鹿紧跟着下床,踌躇站在向之暨身边,他不敢看他,心里不是什么喜悦,而是彷徨不安,像是断头前的最后一顿酒菜。
沉默着跟在向之暨身后,大院子里果然是没什么人了,推开饭厅的门,向之暨去把给林鹿留下来的早餐端了出来,“吃吧,吃完了我们就回去了。”
他在林鹿身边坐下,撑着下巴,看着林鹿吃饭。
林鹿把脸埋在粥碗里,细着嗓子说:“你能不能转过头去。”
“为什么?”
“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向之暨听了就把手捂在眼上,身体纹丝不动,无赖模样又出来了,林鹿看到他张开的手指缝隙,抿了抿嘴唇。
早餐是在向之暨注视下吃完的,喝了皮蛋瘦肉粥,又吃了一个鸡蛋四个生煎,比他往日吃的要多。
吃完了之后,林鹿对向之暨小声说:“我去个洗手间。”
向之暨点点头,收拾着碗碟,他指着外头,“出门左拐一直走就到了,认识路吗,我带你过去?”
“不了,我自己认识路。”林鹿说完,便小跑着出去。
向之暨把碗碟放入水槽,看顾宅子的帮工让他别弄了,向之暨点点头,洗了手之后,从饭厅里出来,朝着左侧走去。
来到洗手间门外,向之暨在门口顿了顿,刚要出神,便听到一声干呕。
向之暨一震,眉头蹙起,他往后退了一步,手插入口袋中,掏出了烟盒,香烟点燃,打着哆嗦的手捏着递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
林鹿里头出来,洗了脸漱了口,脸上沾着湿意,唇色发白,脸上因为充血而泛起的红渐渐消去,他耷拉着眼,拉开门,抬起头时,浑身僵硬,如坠冰窖。
脖颈维持着那个低垂僵持的弧度,不敢抬头,睫毛震颤,心在转瞬间被捏紧,整个人都在发虚。
身前的人朝他逼近,一步步向前,他一步步后退,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下巴被抬起,向之暨低头审视,眸色里尽数都是薄冰,林鹿打了个冷颤,快要哭了。
“你都吐了。”
陈述里裹挟着震惊悲伤和压抑的怒火,向之暨捏紧拳头,眼眶发红,一滴眼泪落下。
“有人梦中坠水,只思搏水,不知醒梦。搏水力尽,方知是梦。”引用延参法师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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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在一派的僵持气氛里,是林鹿先开口的。
他道歉,和向之暨道歉,可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为什么要觉得愧疚,为什么要低头,他没有做错啊。
向之暨伸手,把他轻轻抱住,是小心翼翼对待易碎瓷器的力度,不敢太重,浑身都在颤抖,他喊了一句“小鹿”。
林鹿打了个哆嗦,陷在向之暨的怀里,身体软了下来,他声音微哑,肩膀抽动,还是坚持不住了,哭着对向之暨求救,“我没办法,我也想吃下去,可是吃了之后就好难受,好像全身都在痛,向之暨……救救我。”
“没事的,没事的,小鹿,不要怕,我在这里,哥哥在你身边。”
宽大的手覆在林鹿消瘦的肩膀上,根本没有肉了,嵌入掌心的只剩下骨头,向之暨猛吸一口气,恍惚里想到了那间一楼的小屋中,养了一整个冬天肉呼呼软绵绵的小年糕。
他都干了什么?
是一路抱着林鹿离开,小心翼翼放入车内,看着他因为哭累了而疲倦垂眸,向之暨关上车门,林鹿立刻睁开眼,盯着车窗外的向之暨。
拿出手机,给熟悉的心理医生打去电话,是向之暨小时候接触过的医生,许久未联系,对方接到他电话微微诧异,却听向之暨简短陈述,便说:“让你弟弟立刻过来。”
向之暨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他绕过车尾,拉开驾驶位车门,坐进去后回头看了一眼,林鹿蜷在车里,身上盖着他的大衣,看着已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