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有迹(6)
“什么意思?”吴女士开始慌张,眼睛瞪得很大。
严岸阔的食指在桌上的文书上划了一个小圈,仿佛在给考生圈出重点,“如果不幸中了我最坏的猜测结果——您是近期才购买的监听器,并且窃听场所并不是自己家中——如果真这样,不但这个证据大概率会失效,您还有可能被反诉。”
严岸阔不笑时很有压迫感,在庭上如此,和当事人交谈亦是。他以前一直做劳动法,近五年才转做婚姻和遗产,因此风格觉其他人显得有些霸道或威压。他这类律师做情感纠纷类案件本不受欢迎,奈何胜诉率高的名声在外。当初他代理一个婚姻期间遗产继承案,让当时几乎毫无胜算的被诉人继承了大部分遗产,从此相关案源不断。
吴红英便是当初那位被诉人介绍来的客源,她陪丈夫一路艰辛创业,却在枕边人功成名就时,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被戳到痛处,吴红英终于压抑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哭出来:“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他拿孩子威胁我!他出轨,是他出轨!我为什么不能赢?”
长期苦于骚扰和高压的人,情绪不会太稳定,严岸阔见过太多几乎崩溃的当事人,面对这种情况也算有经验。他没有纠正吴红英明显错乱的逻辑,而是递过去一杯水,等她平复下来才继续讲:“我们已经提交了很多您丈夫与案外人的合照、聊天记录和银行流水做佐证,这些都对您有利。”
吴女士摇摇头,眼神里的脆弱忽然变成坚定的凶光:“不够!我要把他按死!”
“但您的这些补充材料,来源途径不明,反而对质证环节不利。”严岸阔说明原因后,才给出意见,“马上就开庭了,我的建议是,在答辩时补充说明对方的过错事项,但最好不要把这段监听放进证据清单里。”
吴女士并不能听进去这些话,啜泣还没停止:“别的我都不管,我只要孩子!以你的方法……孩子能要回来吗?你有多大把握?”
严岸阔从来不会庭前给别人打胜诉的包票,只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庭审时,您能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来,其他的交给我,您可以放心。”
严岸阔的语气过于笃定,低沉的声音也很能安慰人。吴女士顿了会,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严岸阔将纸巾向她面前推了推,听她诉了二十分钟渣男变心的悲苦与愤怒,才算结束今天的对话。
吴女士擦干眼泪后,发现严岸阔今天衣装比平日要潦草不少,后知后觉关心道:“你的衣服怎么了?”
“飞机上出了点小事。”严岸阔这样说,抬手推了镜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时间也不早了,吴女士点点头,拢好衣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推门时带进来一阵寒气。
严岸阔送走吴女士,才打开妹妹发来的表格,像翻阅汉谟拉比法典那样来回看了很久,才回她一句“好的”。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严岸阔觉得这场雨下得有点长,不知道今晚的航班能不能起落顺利。他自己也没记得在路口买一把伞,因此短期内没法出去。
他打开微信,发现严帆璇发来了十多条短句和一条长语音,她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对了,哥,生日快乐。”
严岸阔看了眼门外的雨和今天有些狼狈的自己,庆幸在飞机上吃了个还算像样的蛋糕。
现在咖啡店几乎没人,连甜点师都很闲,正坐在吧台边刷视频。
“请问,”严岸阔站起来,把菜单翻了个遍,最后指着一份跟机上赠品很像的、黄色的甜点说,“这款蛋糕还有吗?”
工作人员抬起头,说“有”,很快进后台帮他准备。
严岸阔不常买甜食,准确来说是非常少。高强度的工作下保证健身时长本就困难,他只能在饮食上严格控制。
今天就当是生日的放纵吧,严岸阔这么安慰自己。
芒果味的小蛋糕跟乘务长送的那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果酱带了严岸阔吃不惯的酸甜味,所以他并没有如愿把它吃完。
【作者有话说】
作者并非专业人士,民航和法律部分全靠上网查资料或者好友分享,大家看着开心就好,别太当真哈!欢迎指正,鞠躬~
第0006章 已经停飞半年了
第二天大早,雨终于停了。在雨水的冲刷下,机场显得灰蒙蒙的,行道树却绿得发亮。地面能见度足够高,边迹如愿按时落地。
回基地后,公司没给机组安排新的飞行。规定里要求不能连续执飞超过十二个小时,遇到飞行事故更是有漫长的调查期,期内不能有其他工作。边迹因此休了个不长不短的假,但除了体检那天真正睡了个饱觉外,其余时间一点没有空闲。
边迹先是被叫去公司汇报事件经过,又写了详细的事故报告,小到发餐分量、广播时间,大到灭火环节、应急响应程序,每个细节都得完整清楚。责任推定环节,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疏忽,当值人都可能面临处罚。
这种级别的飞行事故,汇报完还要等现场勘察和实验验证,分析事故原因,再给民航局提交报告。
等这一系列程序结束,半个月都过去了。
元旦前,针对机组和乘务的调查和考核终于尘埃落定——众人无责,处置得当。
客舱服务部的大楼里,边迹在事故认定报告上签完字,却迟迟没走。
红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夸赞道:“我会立刻请示民航局,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边迹在航司工作十年,跟上级管理单位和总部管理部门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打过交道,深得各个前辈的喜欢。
边迹先客气了一番,说“分内的事”,后来又叫了声“梁主任”,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
梁主任抬头问:“怎么,还有别的?”
“确实是有件小事儿。”边迹顺着主任手指的椅子坐下,熟稔地问,“您知道杨天茹吗?”主任点点头。
杨天茹,AD801事件的三号位,守着火源直到最后一刻,来跟他汇报过。
“天茹这次离火源最近,因为救险,小腿皮肤有烧伤、脚踝轻微骨裂。”边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沓报告,“她们的衣服裙摆太窄,丝袜易燃,高跟鞋不易跑动,只能脱掉鞋、撕掉袜子再跑,这样既耽误救援又危险。”
主任扶了下眼镜,“所以呢?”
“所以呢,我们在事故汇报外,提交了新的报告,是有关更改空姐制服制式和客舱服务管理的。我看流程上到您这边已经一周多了,怕您没空看,特意拿来,请您过目。”边迹说完,弯了下眼睛,让人很难责备。
梁主任忽然严肃,前倾看着边迹说:“不用拿了,我看过。”
“原来您看过啊?”边迹故作惊讶。
主任不接他明知故问的玩笑,敲着桌子,“边迹,你知不知道客舱服务的经验已经延续了多少年?”
边迹保持无辜的样子:“知道啊。”
“其他公司都是这样要求的。而且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空姐的制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我是AD801航班的乘务长嘛,要对这次事故发现的问题负责的。”边迹仍旧笑盈盈的。
边迹说的在理,但公司去年刚发过一批新制服,销毁、设计、制作、配发是批不小的成本。公司高层又因经营情况不好,刚提出降本增效政策,现在绝对不是改制式的好时机。
梁主任最早从区域乘务长做到客舱服务部总管,没少给新来的空乘培训,边迹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主任为难:“我知道了,你先把报告放这,我会给领导班子会汇报的。”
话已至此,边迹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点头道谢。
“行,麻烦主任!”边迹走出门,仰头看到湛蓝色的天,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月过得兵荒马乱,飞行时长一点没增加,当事机组却各个筋疲力尽。
灾前边迹就说过,要带大家在昆明吃火锅,因为各种突发情况耽搁到现在,只能在上海将就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