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38)
他愣了下,随后点头,“我们康复中心的最大资金支持组织就是青藤,员工的奖金也是基金会发放。因为最近基金会拟捐送一批医疗器械给我们,院长又知道您是我的患者,所以……”
训练师腼腆窘迫地挠了挠头,“对不起闻先生,如果打扰到您,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吧,毕竟我能留在这里工作多亏了您。”
他刚毕业进入康复中心,因资历尚欠,加上业绩不好,停留在被辞退的边缘。
去年中旬,依旧没能拉到一个客户。傍晚下班他从便利店买了个打折的饭团,坐在路边长椅上解决晚餐。
已经买好了回家的汽车票,计划着收拾好行李明早赶长途回老家。回想起毕业离家的豪言壮语,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用袖子抹了下眼泪,听见旁边有人问:“你好,请问野湖往哪个方向走?”
他转头,看见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相貌俊朗,温文尔雅。
“一直沿着前面的路走,看到月季花圃后右转,然后……要不我带您过去吧,正好我也往那边走……”
在闲聊过程中,他知道了这位先生的名字,了解到闻珏刚搬进疗养村不久,对这边还不熟悉。
分别之际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对方推荐了自己。
闻珏对他笑道:“以后麻烦你了。”
后来他因为闻珏得以通过实习期,成为了康复中心的正式员工,主要面向截瘫患者的复健训练。
其实昨晚院长找到他,务必请求闻珏答应这件事,否则下个季度的优秀员工奖金会考虑重新评选。
若不是家中上学的妹妹等着交学费,他也不会向闻先生开这个口。
而闻珏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说:“你去告诉他们,我同意谈一谈。”
“……没关系吗?”
闻珏笑着摇头,“只是见一面,不保证我一定会答应什么,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好,我知道了。”训练师咧嘴一笑,“其实主任今天来这里了,就在办公室,我去叫她过来,您稍等——”
五分钟后,一位身穿浅色制服的女人推门而进。
她朝闻珏伸出手,微笑着说:“闻先生,您好。”
闻珏伸手回握住,视线落在她制服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滕雪。
这位基金会的主任比预想中要年轻,气质也很温和许多,看不出多少功利性。
滕雪向他介绍了青藤基金会的性质组成,是由医学基金会直属管理的,绝不存在招商引资的情况。
并且她手中的重点工程青藤康养院,已在前年竣工。期间得到多家企业和社会团体的资金支出,陆陆续续住进上千位患者。
滕雪告诉闻珏,自己想借这次机会改变大众对公益性疗养院的传统看法,解决底层残疾人贫困现状。
她初步拟拍一部纪录宣传片,想邀请闻珏出镜,作为形象宣传。
闻珏静静听完滕雪的话,问她:“想请问主任,我的形象,究竟是什么形象?”
被问到的滕雪一哑,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我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可能会对您有所不尊重。”
“身体上的残疾不被当做形象符号,是对残障人士来说是最好的慰藉。”闻珏声音平淡,却有种坚韧感,“不宣传,就是最好的宣传。”
气氛沉静片刻,滕雪表情严肃,“闻先生,您的话我回去会认真考虑。”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彩页,双手递给闻珏:“这是我们康养院地址,希望您有时间能来拜访,来看一看我们做出的努力。”
闻珏伸手接过,“好。”
“对了,我们本季度的慈善募捐,宁远集团已经决定赞助了。”滕雪朝闻珏笑了下,眼神温柔,“真是由衷的感谢您和您的家人。”
闻言,闻珏微微一怔。
目光再次回到她的铭牌上,滕姓,医学基金会。
耳边再一次回响起昨晚陆炡的话:“对方是滕正飞的女儿。”
自动感应的水龙头水流停住,闻珏伸手扯过墙上的纸巾,将手擦干净扔进垃圾桶。
正想推开无障碍卫生间的门,听见外面有人说:“滕姐,听说你最近去相亲了,对方还是宁远集团的宁总?”
滕雪“嗯”了一声,“你消息还挺及时。”
“科室都传遍了,怎么样,对方长得帅不帅?你感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相应该算很不错,至于什么样的人。”滕雪想了想,说:“他很善良。”
“善良?这是‘你是个好人'的什么新奇说法吗……”
随着闲聊声远去,闻珏开了门,转着轮椅出来。
看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他想起一件事。
那是他来新加坡的第二年,还未与宁甯正式结婚。
闻珏记得那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母亲节。傍晚送客户到樟宜机场赶晚班的飞机,回来时看到候机大厅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确定没认错,是宁嘉青。
他记得上个月来宁家吃饭时,听宁江提过一嘴。说这个小儿子物理成绩很好,被选为学生代表利物浦参加竞赛。
今天应该是回程的日子,外面天色渐暗,而宁嘉青低头窝着背久久坐着,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闻珏到自动贩售机买了两杯咖啡,走过去坐到了宁嘉青身边,递给他一杯。
宁嘉青看到闻珏时有些惊讶,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攥着纸杯又垂下了头。
闻珏问他,是不是竞赛没考好。
宁嘉青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也不再问,在一旁默默的喝着咖啡。
直到天黑透了,闻珏抬手看了眼腕间的表,站起身:“嘉青,我要开车回去了,要不要捎你一程?”
犹豫半晌,宁嘉青点头,伸手拿起一旁的行李。
路过市场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嘉青终于开口说了话:“哥哥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闻珏笑着回应,“好。”
奢贵的豪车与喧闹的菜市场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找到空地停了车。
宁嘉青带着闻珏去了巷子里的一家小饭馆,店主是位头发半白的妇女。即使在杂乱的环境中,屋内亮堂桌面整洁,缺角的瓷碗白得锃亮。
点的肉骨茶和香米饭很快端上来,宁嘉青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
闻珏夹了口肉放进嘴里,赞同地点头,“很好吃。”
一直沉郁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宁嘉青舀了两勺汤放进闻珏的米饭碗里,“小时候妈妈拿到薪水,都会带我来这里吃饭。”
他放回勺子,抿唇安静片刻,又轻轻喊了声:“哥哥。”闻珏应声。
“其实我请不起你这顿饭,因为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宁嘉青告诉闻珏,中午他从机场出来准备叫计程车回家。被一位衣衫褴褛,面容灰青的年轻女人叫住了。
她满脸泪水,说学生,能不能借姐姐一点钱。
她年幼的女儿得了病在医院等着交费,家里人送的钱几个小时后才能到。等钱一来,她马上回来还给他。
说着还把手机和证件往宁嘉青手里塞,恨不得双膝着地要给他跪下。
“所以你把钱都给她了?”
宁嘉青扯了下唇角,“我是不是很蠢。”
明明是最低级的骗术,他却连钱包都给了她,自己在机场大厅从天亮坐到天黑,也没有人来。
闻珏放下筷子,“你知道我有个弟弟吧,和你年龄差不多大。”
突然的话题一转,宁嘉青愣了下,应声。
“他国中的时候,背着家里把过世的妈妈留给他的长命锁,偷偷卖了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救助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爸爸知道后,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顿,禁足了一个月。后来他告诉我,是用的我的名字捐的款,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告诉我,这样的好事应该由大哥这样的好人去做,而不是他。”闻珏看向宁嘉青,问:“你觉得我弟弟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