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59)
江裴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赵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愉快地低笑道:“江队,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前我也试着报过警,我也愚蠢地相信过‘公平正义’,可是当时没有警察同情我,没有警察为我伸张正义,男生被侵犯好像就是活该,他们连立案调查都不屑于──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江裴遗坐在他对面,沉默着一言不发。
“‘与恶龙缠斗的人终将成为恶龙’,这就跟许多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毒枭前身是缉毒警是一个道理,”赵廷语气有些悲哀地说,“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这种肉做的东西最容易被环境强行改造,向下堕落、腐化变质──为什么不变成一个怪物呢,我不用再提心吊胆、每天朝不保夕地活着,我有钱,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赵霜露出无奈而讥讽的笑容:“你们不是有句话说,‘打不过就加入’吗,多么简单的道理,事实上我不觉得有多委屈,反正现在都到这一步了,我应该是死罪难逃,这时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江队,假如你早点出现多好啊,或许你能拉我一把呢?”
江裴遗没有被他的话音牵着走,静了片刻,冷淡地问:“你跟任志义做的这些事,赵霜知道吗?”
“他不知道,”赵廷讥笑了一声,“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废物,任志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偶,他为了苟且偷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年就是他把我推到任志义的身边……这种人死了才好。”
“我想对任志义下手的原因有两个,我不是同性恋,不想再跟他继续保持这种不三不四的关系,他毁了我一辈子,我真是恨他。另外一个原因,我不想在他手底下听他差遣,赚的钱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本来我想自立门户……啧,不过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说出的话。
赵廷恐怕也曾经希望过有人能在悬崖边拉他一把,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他还是没等到那个能将他带回人间的人。
江裴遗:“你跟任志义合伙贩卖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好似很难回答,赵廷停顿了许久,才吝啬地说了四个字:“去年秋天。”
江裴遗感觉现阶段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审问的了,收拾文案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低声地说:“没有谁是注定成为恶龙的怪物,所谓的‘环境影响’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实上只是因为你没能从一而终罢了。”
“无能者才会怨天尤人,当你执意沉沦的时候,一万只手也不能拉你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江裴遗一边大步离开审讯室,一边对旁边的刑警道:“让赵霜来一趟市局,他提供的证词和赵廷交代的犯罪事实有矛盾的地方,我要知道是谁在说谎。”
“是!”
犯罪嫌疑人已经坦白了所有犯罪经过,这案子基本上就一锤定音了,就算其中有什么说不通的细节,也不会影响最终侦查结果。
江裴遗拿着刚才的审讯笔录,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翻阅──按照赵廷的说法,他跟任志义搭伙拐卖人口,任志义是主谋,他顶多是个从犯帮凶,钓鱼用的“诱饵”,不知道那些被贩卖的人最后都去哪儿了。
当然,这不一定是真话,但是现在他们警方手里的线索不够,还要继续进行侦查活动。
那个海外离岸公司也相当可疑,挂名的两个股东说不定就是背后的推手──如果还能找到那两个股东的话。
过了没一会儿,江裴遗闻到了一股从身后传来的淡香,是林匪石常用的木质香水尾调,他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林匪石端着风骚的台步,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进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魔方,变着角度旋转着,成功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色块转的更加花花绿绿了。
江裴遗没抬眼,手指在白纸上点了两下:“刚刚的审讯你听了吧,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林匪石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吱声,直到江裴遗回头看他,才“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吧。”
林队今天早上用非人的意志力艰难把自己从被窝里刨出来,估计是“早起傻一天”的后遗症,脑子还有点不太灵光,提供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那倒霉魔方在他手里半个钟头了,居然还没恢复原样。
江裴遗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把窗帘子拉上了,说:“你睡会午觉吧。”
办公室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稍微一接近,就有点朦胧暧昧的意思了,江裴遗的侧脸落下一片阴影,让他的面部轮廓格外立体分明,皮肤干净白皙、睫毛漆黑修长。
林匪石忍不住倏然一笑,凑到江裴遗的旁边直直望着他,那黑色的瞳孔深亮的不可思议,层叠的纹理能把人圈在里面似的,他带着一点诱人的鼻音轻声道:“江队,你知道在白天拉窗帘是什么行为暗示吗?”
江裴遗的后腰往后仰了一下,跟他那张极具侵略性的漂亮面庞拉开距离,然后“啪”一巴掌拍到了林匪石的额头上,直接把他拍到了沙发上,以全世界第一不解风情的操作封住了林匪石那张撩骚的嘴:──
“不知道,你爱睡不睡,我出去了。”
“别嘛,我这就睡了,”林匪石拉住他的手腕,小声商量说:“你在办公室陪着我,你不在我睡不着。”
林匪石的四肢常年冰凉,触碰在皮肤上格外有存在感,江裴遗对他撒娇耍赖这一套一直是没办法的,看他打算老实睡觉不作妖,就由他去了。
他后腰靠在办公桌上,静静回想着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思索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林匪石无忧无虑地盖着兔绒小毛毯,闭着眼没两分钟就睡着了,但是江裴遗知道他一向浅眠,就算睡着的时候呼吸声也不会太沉,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不过江裴遗在他身边的时候,林匪石的睡眠质量会好很多,只要不在他耳边唱《达拉崩吧》,一般醒不了。
江裴遗守了他半个多小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江裴遗摸出来看了一眼,那向来波澜不惊的乌黑眼眸里居然流过诧异甚至惊喜的色彩。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接通电话:“喂,李老师。”
“小江啊,最近一直没联系你,在重光市工作的还适应吗?”
“我很好,”江裴遗说,“您特意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李成均强装镇定道:“最近省里没有什么大案,我也算半个闲人,等过两天我安排个时间,去那边看看你。”
江裴遗迟疑道:“……重光这边穷山恶水,不用麻烦您特意跑一趟了。”
李成均笑了笑:“没事儿,半年多没见了,那顺路看看那个姓林的孩子,马厅和郭厅也惦记着你们呢。”
李成均是江裴遗大学时候的射击老师,那时候江裴遗还没有以“南风”的身份在黑鹫卧底,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江裴遗也不拒绝跟人往来,不过后来……
江裴遗听他这么说就不再推辞了:“好,您什么时候到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派人过去接您。”
李成均那边似乎是还想说什么,犹豫了半晌又没说,寒暄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赵霜收到消息赶到市局。
林匪石睡醒发现江队不见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拿过手边的魔方,垂眼端详了片刻,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转了几圈,那乱七八糟的魔方马上被恢复了“出厂设置”,每一面的颜色和数字都非常整齐。
他有些无趣地把魔方扔到了抽屉里,起身披上外套出门了。
“──怎么可能会是他?不可能的,你们有什么弄错了,赵廷不可能是犯,”赵霜在得知赵廷就是凶手的时候整个声调都不对了,摇着头接连否认道,“赵廷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