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39)
这次会不会又是锟铻的一场阴谋?里面会不会埋伏了许多坏人,就等着他们警方进去自投罗网、然后一网打尽?
林匪石想象不出江裴遗瘦削的脊背上此时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大概是“粉身碎骨”那级别的,压的五脏六腑都在“咯吱”作响,让他做不到冷眼旁观──
林匪石把小饼干放到一边,按了一下耳麦,清晰开口:“各单位准备行动。”
江裴遗的身体轻轻一震。
“虽然我不是很擅长指挥,”林匪石打开车门,一条长腿迈出去,转身温和地对他说:“不过好在这次行动我全程跟进,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就麻烦江副队在一旁帮我出谋划策了。”
江裴遗的喉结滚了滚,低低地说:“好。”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们几个便衣刑警分批进入游戏厅,最后林匪石和江裴遗一起走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向二楼拐角的房间靠拢。
这时定位器显示,他们离赵德国的直线距离只有八米。
林匪石跟江裴遗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对同事们打了“行动”的手势,一人拧开房门,几个刑警一同冲进房间:──
“警察!不许动!”
赵德国浑身一个机灵,生怕被锟铻当场毙了,近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警察的身边。
锟铻站在靠窗的墙壁后,一手扶了一下眼镜架,饶有趣味的目光在赵德国和江裴遗之间转了一圈,赵德国瞬间汗如雨下,江裴遗无动于衷。
最终毒枭的目光锁定在江裴遗身上,如同一条毒蛇盯上了青蛙,其他人的存在感似乎都被无限弱化了,只剩下江裴遗和锟铻两个人。
一股无形的巨压在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当头而下,房间里一时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江裴遗腰背挺直冷冷地跟锟铻对视,一言未发。
“──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
锟铻好似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的出现,他深深地看着江裴遗,终于率先开口,从容镇定地微笑着说:“南风,好久不见。”即便机敏如林匪石,也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这几句话的意思──锟铻在说什么?谁是南风?南风不是早就牺牲了吗?
江裴遗就是南风?──
怎么可能?
“……我是那场行动的副指挥,是我放弃了南风的生命……”
“……南风送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继续行动……”
“是我害死了他们……”
林匪石瞳孔骤然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出自《左传・襄公十八年》。
我的江裴遗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眼泪100吨。
第35章
一年前初夏,祖国西南边陲,牛角山。
这里的风景其实是无限好的,浪漫的似乎容不下丝毫罪恶,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澄澈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色,连卷起的流云都是漂亮的湛蓝,大片大片的罂粟花在田野中簌簌摇曳,闪烁着鲜血般的妖红。
几十辆迷彩警车连夜踏过遥远山地,披星戴月而来,借着茂盛丛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包拢这座牛角般凸起的山地。
南风独自坐在毒贩子的小屋里,冷静地向指挥中心传出了一道指令:“行动继续。”
──这是南风抱着无法生还的信念,传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不论什么意外都不能阻止这场无数前辈们呕心沥血的行动,包括他自己。
看到手机屏幕上“已送达”的提示,南风展眉舒了口气,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有些内疚地在心里想:“对不起,没有让你穿上警服的那一天了。”
南风此人一生悍勇,从23岁年少时起,到如今32岁,他在“黑鹫”潜伏九年,游走于惊心动魄的生死线,是国安局安插进“黑鹫”的最后一枚可以燎原的火种。
他亲眼见过无数鲜血不能抹平的罪恶,经年与虎狼同行,可即便长久不见天日,也不曾改变初心,自问能无愧俯仰于天地──唯一对不起的人,可能就只有自己了。
南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不知道那个出卖他的人是谁,或许以后也不会再知道了。
卧底被揭穿的下场,南风非常清楚,走出这间屋子,他就回不来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那都没有关系,假如撕裂深渊的利剑必须要以人的鲜血来淬炼,假如消灭邪恶一定要付出正义的代价,他愿意做“殉剑”的那个人。
南风并不畏惧死亡,心里甚至隐隐有一分期待──太好了,他的父母都是出色的缉毒英雄,只是不幸折戟在中途,许多年前他走上家人们曾经走过的路,想要完成他们当年未完的心愿。
而一切都将在这里尘埃落定……真是太好了。
南风想,省厅的前辈们会帮忙照顾他的妹妹,想必长大之后也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只是……真的许久没见了。
南风销毁了手机卡,步履异常轻快地走出山间小屋──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面对他的,将是他一生永远不能逃脱的噩梦。
黑鹫的首领锟铻就站在门外,听到开门的声音没有回头,放目远望着山下的罂粟田野,温声说:“警察已经上山了,我在等你。”
“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送出的消息是‘行动取消’,那我该怎么处置你。”
南风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锟铻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没有丝毫感情:“你知道我的身份,要杀要剐,请便。”
锟铻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江裴遗,很好听的名字,原来你不叫宋之州。”
南风一言不发,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山,锟铻死也不会放过他的,于是有些消极地沉默着,嘴唇紧抿、眉眼低垂,这时候的他显得肃正、安静又内敛,有些斯文的秀气,其实根本不像是一个披荆斩棘的卧底。
“其实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原因很简单,在我眼里,你一直是非常特别的,黑鹫所有人都想讨好我,想方设法取得我的信任,跪在我的脚底下往上爬──唯独你是不一样的,你从来没有主动靠近我,而是我在千方百计地笼络你,九年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枭在山野间负手而立,感叹似的说:“现在想想,若即若离、欲擒故纵,也是一种手段啊。”
南风语气冷而又冷地说:“我不记得你是一个话多的人。”
“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最恨背叛我的人,”锟铻的声音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他转过身,紧紧地盯着南风秀美的五官,仿佛不愿意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变化,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马上杀了你吗,南、风?”
这个毒枭的声音尾调上挑悠扬,仿佛在叙述一件让人极为开心的事。
但是南风是了解锟铻这个人的,非常、非常了解这个人的阴狠恶毒,他后脊蓦地一凉,深黑瞳孔逐渐缩紧,脑海深处堪称敏锐的神经跳起极为不详、惊诧甚至恐惧的颤栗感──
锟铻盯了他半晌,惋惜似的轻叹道:“南风,你实在不该让你亲爱的同事们上山发起围剿。”
南风站在原地,只听见恶魔的呢喃在他耳边徐徐响起:“我在山顶一线埋下了将近一百斤的炸药,只要我按下引爆开关,整个山头就会瞬间崩塌,所有人都会为我、为你陪葬。”这段话简直有如惊雷劈下,南风耳边“嗡”的一声鸣响,好像一根烧红的长针直直捅进了太阳穴,有一瞬间他的眼前整片漆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锟铻在说什么。
无尽黑暗之中,恶魔的声音一字一字钉进他的骨头,深深刻入灵魂:“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从此这座山上会游荡无数警察的亡魂,他们死于你的无私无畏。”
“南风,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世上再也没有一句诅咒比这句“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更加残忍恶毒,南风那一瞬间从内而外完全崩溃,冷静、理智与灵魂同时碎成了齑粉,脑海几乎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