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8)
萌小龙不再对他动手,但不能不拦,“小段顺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你这么横冲直撞,是要干什么啊?”
“我,我找少爷。”
段顺着急地推他,脚步左挪右移的,试图绕过去,但萌小龙强壮得如同一座山一样,任他如何推搡,就是岿然不动。
于是他只能喊,踮起脚,攀着萌小龙小树干粗的手臂,往前努力伸长脖子,声音哑了,还是努力喊:“少爷!孩子妈妈去世了,我有她的遗书和温叔叔给她的信物,您看看好不好,我,我从来没骗过您,您知道我的,少爷啊!”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还被高而阔的车库放大了声音,那嗓子,简直破锣似的。
周少言不忍卒听,低下了头,萌小龙被他拽得摇摇晃晃,也已经受不了了,苦巴巴地连连道:“冷静,冷静,你先冷静一下。”
局面混乱至此,车里的温励驰还是不声不响,段顺绝望得心都要滴血了,苍白地喊了最后一句话:“少爷,我生病了,就快死了,假如温家不认他,这孩子的未来就毁了!”
求求您了,见见我的儿子吧,带他回他自己的家……段顺紧咬牙关,热泪悬在眼眶里,在心里祈求。
然后他想,苍天确实不会饶过谁,五年前,为了保全那点可笑的尊严,他选择了不告而别,可该来的从来不会迟到,他最终还是逃不过把自己的不堪撕开来给别人看的命运,那岌岌可危的尊严,也最终还是要被他亲自踩碎。
“让他过来。”低沉清晰的一道命令出来,荒诞的呼喊戛然而止了。
“是。”是萌小龙应的声,他也不想拦以前的朋友,兴高采烈地,他迅速闪到了一边,见段顺还在原地犯傻,他用手推一推段顺的肩膀,“去呀,快去。”
段顺这才回过神来,一滴豆大的泪珠不自觉从眼眶里滚出来,他匆忙揩去,几步小跑到打开的车门旁。
因为心情尚未平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睫毛挂了泪水,湿漉漉的,淋过雨一样,狼狈极了,可怜极了。
温励驰毫无同情心,用很冷漠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就这么不死心?”说完,好像也没指望听到回答,马上扭开了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懒声道:“上车。”
他没听错吧?
段顺愣了。
居然不是“我只给你一分钟,说完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样的话,而是让他上车。
他感到受宠若惊,怕温励驰不耐烦,一秒也不敢耽搁,立刻钻进了后座。
温励驰没再看他,屈起修长的食指在车窗上叩了叩,得到指令,几秒后,萌小龙和周少言上了车。
“开车。”温励驰道。
萌小龙启动了车,周少言朝段顺微微笑了笑,贴心地升起了前后车厢之间的隔音挡板。
车内喷了含有抑制剂成分的宁神香水,很淡,几乎闻不见。
段顺是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刚在地上打了个滚,就是车载垃圾桶都比他的脸来得干净。温励驰好洁,能破天荒地同意跟他现在的模样共处一个空间,不得不说已经很宽容了。
为了不让温励驰不悦,他局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努力缩小着自己占的空间,同时尝试开口:“少爷。”
温励驰侧头瞥了他一眼,下半张脸的金属止咬器反射出冷漠的光泽,“别这么叫我。”
温励驰在生气。
可能在生气他今天的冒犯,可能在生气他五年前的背叛,也说不定新仇旧恨都有。段顺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愧疚和羞耻在这一刻齐齐涌上了他的大脑。
“对不起,少爷。”段顺马上道歉,话一出口,心想,完蛋,明知故犯,他想补救点什么,“我……”
“够了,我已经快忘记你这个人了,别让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温励驰抬手取下脸上的止咬器,英挺的鼻梁和薄唇露出来,多情的人常有的那种相貌,表情却漠然而冷淡,“迎宾路口之前,把那个孩子的事情说清楚,然后滚下去。”
段顺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马上被警告:“假如让我发现你说谎,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你提到了我父亲,要是有一句诽谤的话,我会送你上法庭。明白么?”
叫他一吓,段顺脸色发白,连连摇头:“我说的都是真的。”或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局促和卑微,说完,发现温励驰看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些失望和鄙夷,仿佛在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从我身边出去的?
这个世界上,段顺最不想就是被温励驰被看低,他心里难受,难堪地别开了头,不过幸好温励驰也并没有很想看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
“现在起,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的不用多说,明白么?”
段顺不敢看他,只垂着眼皮,连连点头:“明白。”
“你刚才说那个孩子叫段求,他跟你姓,为什么?你跟孩子母亲是什么关系?”
段顺面色讪讪:“孩子妈妈叫阮小静,以前是大屋的女工。我和她结了婚,所以孩子跟我姓。”
温励驰说:“那个跟你在大屋里私通的女人。”
“没有私通。”段顺反驳。
他以前也以为有,其实没有。
温励驰讥诮地轻笑了一声:“哦,那么是我说错了。你也知道我当时在国外,没有机会看到现场,回来以后也没有人给我解释为什么我的人突然不见了,你的那些‘壮举’,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如果冒犯到你,我道歉。”
说是道歉,实际更像个大巴掌,段顺感觉自己被狠狠扇了个大嘴巴,心就像条被拧起来的湿毛巾,酸的,痛的,难受得他下巴都轻颤了颤。
那样难听的谣言,从谁嘴里听到都不如从温励驰嘴里听到来得攻击性大,温励驰已经先入为主的讨厌了他,静默半晌,他放弃了继续澄清,只说:“当初突然离开,是我不对。但是少爷,我和孩子妈妈的私事跟孩子无关,小球真的是温家的血脉,我没有撒谎。”
“是与否不是你一句话能决定的。”温励驰懒懒道,左手摩挲着右手腕上的表盘。
那块表,段顺几个月前在电视上见过,一位omega男明星在某个慈善晚会用两千万拍卖下来的战利品,戴在温励驰的手上,好像温励驰也成了一件战利品。
这么多年,温励驰身边当然会出现别人,而这样桀骜的人,假如愿意被贴上某人所属这样的标签,大概就是真的把那人看得很重很重。
他怅然低下头。
“我先不问那女人是怎么和我父亲有的瓜葛……就算真是我父亲的种好了,那你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被骗婚的蠢货,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不在乎的痴情备胎?”
“少爷!”脾气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三番四次带着恶意的刺探,段顺脸上有点挂不住。当初,当初他之所以不告而别,很大一个原因也是不想被温励驰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对待,就好像他是个垃圾。
他想反抗,可抬眼触到温励驰的目光,又怯懦起来,“那是我的私事……”
好好的又扯到他身上做什么,他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了。而且就算那是事实,他是吃了个天大的闷亏,就活该被这样羞辱吗?
温励驰毫无愧疚:“我说错了么?”
错是没错,一猜一个准,谁听了不夸一句逻辑缜密。
“小段顺,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卑贱。”他不言不语,温励驰反而更咄咄逼人。
这就卑贱了?
段顺把头放得更低,恍惚起来。我更卑贱的模样,偷偷拿着你汗湿的,刚脱下来的热乎乎衣服,把头埋在里头嗅,那副扭曲下流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呢。
这样想着,他一下子从被温励驰掌控的节奏中短暂跳脱了出来,亵渎温励驰让他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慰,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痛苦又欢愉,求而不得的遐想永远能又快又狠地将他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