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88)
一听是这事,我倒有些为难。
我和他的确有几分交情,但这些交情加一起,也只够我们坐在这里吃一顿明明难吃却又不得不违心夸一句好吃的饭罢了,远远不到可以借住的程度。
况且,他在商家身份微妙,我总也要考虑商牧枭的心情。
“我可以先借你些钱,让你住酒店。”我道。
“我不缺钱,就是不想让他找到我。”方麒年撇撇嘴道。
我有些意外:“你要离开了?”
之前商芸柔婚礼时我与他跳舞,他劝我走了就不要回来,又说自己抓到手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言犹在耳,我以为他短时间内都不会想要离开商禄,结果这才两个月功夫,他就跑来找我借住。
“不算吧。但我的确……不想永远做个替身。”指尖摩挲着杯口,他垂着眼道,“我今年已经三十了,还能扮女人扮多久?又能踹走多少个想要代替我的人?以色侍人终究不能长久,最牢靠的,还是这里……”他五指抚上自己心口,抬起眼睛看过来,微微笑道,“这是一招险棋,不过我觉得,还是值得试一下的。”
我跟他,始终有些交浅言深。他的身世,他与商禄的关系,甚至他的人生打算,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评价。
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没法儿僭越到别人的人生。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商牧枭来电。他估计这会儿结束训练,看到了我的信息。
“他找你做什么?”一接起来,他便急急问道。
我看了眼对面的方麒年,道:“他和你爸爸吵架了,想在我那儿借住两天……”
我还没说自己同没同意,商牧枭就炸了毛一样,扬声打断我:“不行!你不许让他进门,这个家有他没我!”
方麒年该是听到了我手机里的动静,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脸上明晃晃都是“你还是回来了啊”几个字。
我侧了侧身子,避开方麒年道:“没有让他进门,我还没有答应。”
“还?”他抓住重点,问,“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
“……”我心虚地没了声音。
“北芥!”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我暗叹口气,知道是躲不过了。
“我在和他吃饭。”
手机里的喘气声一下粗重起来,商牧枭不再说话,像在忍着怒气。
我都做好被他挂电话的准备,没成想只是几秒他又开口了。
“你把电话给他。”态度平和镇定,“我来和他说。”
我踌躇片刻,道:“那你别跟人家吵架。”说完将手机递给了方麒年。
“我吗?”方麒年错愕地指了指自己,经我点头确认后,才从我这里接过手机。
我颇为忐忑地观察着方麒年的表情,怕两人在电话里吵起来。
“吃饭而已,要不要这么小气?”所幸方麒年声音和缓,神色如常,与对着我时没什么区别,“怎么?就你能离家出走?嗯……嗯……知道了……OK。”
两人大概讲了一分多钟的电话,之后方麒年便将手机交还给我。
“我和他说了,让他住在我那里。”商牧枭道,“你等会儿把钥匙给他就好。”
他封闭训练前将蛋黄和钥匙都托付给了我,如今倒也方便。
“好。”
他再三叮嘱绝对不许让方麒年进我家,还让我赶快吃完饭回家,半个小时后要视频查岗。
我连连答应,挂了电话,看着桌上那盘只动了两筷子的炒时蔬,提议道:“今天你在外头一天,估计也累了,不然……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这简直是不需要考虑的选项,方麒年当即叫来服务员买单,与我一同起身离去。
方麒年就这样在1102住了下来。
之前商牧枭将蛋黄养在家里时,小狗与方麒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方麒年很喜欢它,就想问我借过去养一养。
我日常要工作,没什么时间陪小狗玩,方麒年一个人待在家也无聊,两相合宜,就答应了。
到了周日那天,商牧枭眼看要回来了,方麒年却还住着没走。我寻思着商牧枭回来应该要同我住一道,就预先去他那屋拿了些衣物。
方麒年闷在屋里好些天,只有狗作陪,知道我要去接商牧枭,立马兴奋地跳起来就说要一起去。
我见他满怀期待,不太好意思拒绝,就带着他一起去了。
商牧枭他们车队成立不过五年,名为“赤牙”,背后的赞助商是在互联网行业迅速崛起并十分财大气粗的赤牙集团。
由于基地就在清湾,日常训练便也在清湾国际赛车场进行。
在路上时,我就觉得天有些阴沉,等到了赛车场,一下车,天空开始下起细雨。
“下雨了。”方麒年仰头看了眼。
我从车里拿出伞,与他一同往赛车场里走去。
虽然天气不佳,但观众席上仍坐着不少身穿红色统一服饰的人,看样子都是车队的铁杆粉丝。
“请问你们是?”有位工作人员上前询问。
我与他说明来意,他一听商牧枭的名字,立刻笑起来:“哦哦,他和我们到过招呼了。你在看台上等一等吧,他还要最后几圈。”他指着离赛道最近的蓝色座位道。
我谢过他,与方麒年过去坐了下来。
“你认得出哪个是他吗?这一个个遮得可真严实啊。”方麒年举着伞道。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一辆车号为“28”的红色摩托经过眼前,指着骑手背影道:“那个。”
方麒年瞬间投来佩服的目光:“你也太厉害了。”
商牧枭的车犹如赤色的闪电,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转眼便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方才还细如牛毛,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到砸在肌肤上的重量。
不知怎么了,右眼跳得厉害,胸口也像压着什么一样,不太舒服。
“怎么了?”方麒年见我神色有异,关心问道。
“他不喜欢下雨。”我盯着赛道能最先看到骑手出现的地方道。
方麒年了然:“听说商夫人就是雨天去世的,商牧枭整整在雨里站了两个小时才把商芸柔等回来。”
我不由看向他。
他挑挑眉:“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说了。”
只是每次听,我仍会为他幼时所遭受的磨难感到痛心。
方麒年将视线移到赛道:“我虽然经常扮成女人,但到底不是女人,没法生孩子,也没法体会女人的痛苦。你说导致商夫人最后走向绝望的,是生孩子这件事,还是抑郁这件事?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恨自己的孩子呢?”
就和有人会得肿瘤,有人长命百岁一样,梅紫寻的痛苦,来自于她不幸地得了一场严重的疾病,与商牧枭不存在任何必然性。
商牧枭有权利不原谅她,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劝他与过去的伤痛和解。在他面前,我从来不会劝他大度,但这会儿和方麒年谈论起来,我必须客观理性地为梅紫寻说些话。
“她生病了。有时候爱和恨都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抹去就抹去的,它们不由你自己控制。”
梅紫寻也不过是个被疾病困扰的可怜人,就像普通人无法体会我作为残疾人的感受,我们也无法体会她的绝望。
正说着话,忽然看台喧哗起来,所有人纷纷站起,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我正觉奇怪,就见方麒年的表情也变了:“你刚刚说,商牧枭是几号?”
我一愣,忙朝赛道看去。
一辆车头标示着“28”的摩托车不知何故摔在了赛道上,骑手滚落在旁,一动不动。
第68章 你别哭
“是不是没有换雨胎打滑了。”
“……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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