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85)
李萌拿好自己的背包,跟上了林远的脚步。
走前她还不忘回过头,“青天白日的,这么来医院好吗?”
陈楠冷哼道:“就要光明正大的来,将来就算曝出来,也不心虚。”
李萌撇了撇嘴,“
你倒是挺懂行?”
陈楠面无表情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骂谁呢?”李萌忙不迭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楼大厅。
林远这次见到了妈妈的主任医师刘仲平教授,比之前在浙江住院时见过的廖教授年纪还大,估摸着都七十多了。刘医生毕业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专攻原发、慢性肾衰竭、肾移植排异免疫治疗等领域,拥有四十多年的临床经验,是肾内科屈指可数的专家。
不过刘医生很忙,留给林远的时间并不多,简要跟他说了一下他母亲的病情:“病人的肌酐、尿酸等指标暂时正常,腹膜透析还得持续。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已经腹透了快六年,八年是一个坎儿,最好是能够接受肾移植。但是你也知道,肾源本来就稀缺,能找到匹配的更是难上加难。”说着,刘医生顿了顿,“你去做过配型没有?”
林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做过,但是并不匹配。”
也许是见过太多生死,刘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苍老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波澜,“即便后续能够顺利等到肾源,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你。完成肾移植手术以后,存在多种潜在风险,感染、心脑血管并发症等等,昨天下午行头颅CT结果已经出来了,她的脑血管状况不太好,你对要有心理准备。”
这番话如同一剂闷锤,尽管这六年以来,林远已经做过无数次设想,真到了告知潜在风险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
死亡么。
林远总觉得这一天离自己还很遥远,他永远在争取那1%的渺茫机会,好像只要盯着那缕狭小之光,人生就不会灰暗了一样。
他怔怔地坐在刘医生的对面,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一切。
护士敲门进来了,“刘大夫,外边排了好多人。”
“嗯。”刘医生应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话却是对护士讲的,“再多两分钟。”
“好。”小护士关门出去了。
林远知道时间对病人来说有多珍贵,他立刻站起身,竭力保持语气平静:“谢谢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后续听从医生的安排。”
临走前,刘医生喊住他,“你是廖建元的学生?”但是他又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从医的。
林远转过身,恭谨地答:“不是,我叫林远。”
刘医生戴着眼镜,目光停留在那叠厚厚的册子上,沉吟道:“不是他那个得意门生钟恺凡啊?”
听到对方提起‘钟恺凡’三个字,林远的心弦仿佛被拨动,掀起阵阵痛楚又炽热的泪意。
“不是。”
刘医生笑了,瞧了他一眼,“你是他什么人,他肯这么帮你?”
情绪刹那间汹涌而来,混着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苦楚,林远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感觉如鲠在喉,死死地扼住呼吸,让人永远无法大声而敞亮地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
半晌,林远终于将情绪吞了下去,笑着说:“朋友。”
“那行。”刘医生站起身,将资料放在左手边的柜子里,又坐回到办公桌前,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还是要心存希冀,万一呢。”
林远应声道:“哎。”见刘医生已经按下座机快捷键了,他连忙说:“您先忙。”
“好。”
第140章 替他哭出来吧
从刘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林远发现等候区已经虚无坐席,多半是家属。
他克制住情绪,深呼一口气,怕待会儿李萌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心里难受。
此时的他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只身站在栏杆处,看着楼下缴费大厅里排满了人。
若谁说人间不够悲苦,真应该来医院里瞧一瞧。
林远记得妈妈以前做血透,手上会造漏,让动脉和静脉行程回流,每次插管的时候,他特别怕妈妈喊疼,但她从来闷不吭声。那针最起码有三公分长,每插针一次,林远的心仿佛就被戳出一个大窟窿,冒着一汩汩的鲜血,止也止不住。
早上林远先去见了主治医师,这会儿,李萌她们应该在住院部陪他妈妈。
顺着扶手电梯往上,周围拥着密密麻麻的人,他这才感觉到,在生死面前,真的没人关心你是谁。
林远面色沉静而苍白,穿过走廊,还没走到妈妈的病房门口,就看见李萌捂着眼睛出来了。那个小姑娘眼睛哭得通红,低声地抽泣着,接过陈楠递来的纸巾,一顿一顿地说:“别,别让远哥看见。”
说着,她拽紧陈楠的胳膊,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察觉到对面有人走过来,陈楠擦了擦李萌的眼泪,声音很轻:“别哭,他已经来了。”
李萌立刻收声了,胡乱擦着自己的泪水,背脊挺得笔直。她转过脸,竭力挤出笑容,可是那表情比哭更难看。她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鼻尖红红的,像个胡萝卜,她挡在病房门口,磕磕巴巴地说:“你、别进去,阿姨……”她一抽一抽的,脸上还不忘挂着别扭的笑意:“阿姨刚做完血透,在休息。”
林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很轻,反过来安慰她:“好了,这场面我见过很多次了。”
直到他的掌心触到她的额头,李萌失控地抱住他,扑在他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拽着他的外套,像个百折不挠地战士,语气铿锵有力:“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光线从玻璃中穿过,轻巧地落在李萌的脖颈处,陈楠静静地瞧着,眼眶不自觉红了,她的腮帮子紧了紧,这样钻心的痛感,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生命里。
良久,待李萌情绪平复了些,林远拍了拍她的后背,缓缓松开手,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帮她擦着眼泪,低声劝慰道:“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李萌揉着眼睛不说话,瞥见那包纸巾还是自己之前一起网购回来的,上面印着她最喜欢的功夫熊猫,那个又憨又胖的大熊猫,露着白色的大肚皮,头上戴了顶荷叶帽,正滑稽地看着自己。
当时她还买了不少姨妈巾,都是之前网购节囤的。陈楠有一次去她住的地方,发现满箱子的卫生棉,弯着腰,细细地琢磨着:“这特么要用到绝经啊?”
李萌当时抄起抱枕在屋里追打陈楠。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夺了过来:“这是我的纸巾!还给我!”
林远由着她的小脾气,陈楠眼里噙着泪光,站在一边忍不住笑了。
林远就问陈楠:“今天还有其他常规检查要做吗?”
陈楠语气平静:“血透今早做完了,下午应该没有安排。”
“她知道我今天来吗?”林远又问。
陈楠点了点头:“阿姨现在应该躺下了。”说着,她顿了顿,仿佛在劝慰他:“她知道你工作忙,待在这里也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
林远无奈地笑了笑,脸色苍白,“也是。”
“我看你了的行程单,之前谈好的街舞综艺节目,在江苏昆山花桥博览中心录制。正式开录之前,应该要统一集训,所以得提前去。”
“最迟什么时候到?”林远记起钟恺凡跟自己提过一件事,这次恐怕没办法满足那个小粉丝的愿望了。
陈楠看了看腕表,语气镇定,“北京这边的工作暂时结束,阿姨转院的事情已经安顿好,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今天晚上出发。”说着,她看了看窗外,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医院的大门口,早上跟行的面包车好像不见了,“你也知道,随着人气增长,粉丝跟行程会越来越紧,最好凌晨走,免得白天拥挤。”
这些话本该李萌来说,但瞧着她刚才情绪起伏那样大,陈楠不得不临时替她说清楚。
哎,关心则乱,还是能够理解。
“那行,我进去跟我妈妈打个招呼。”说着,林远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待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陈楠忍不住蹙眉道:“以后别在林远面前哭,他看了难受。”
李萌闷着头,视线停留在刚才夺回来的纸巾上,她鼻音很重,“我知道,就是没忍住。”
陈楠双手环胸,歪靠在铝合金窗旁边,“你老这样情绪化不行,将来风浪更大,你还这样哭?媒体会因为你的眼泪少骂林远几句吗?”
李萌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像个自责的小学生。
瞧她这副内疚的模样,陈楠也不忍心说了,叹了口气,“哭吧哭吧,哭出来也好,替林远把眼泪都流出来,免得他这样熬着。”说着,她的眼眶不自觉红了。
李萌抬起头看她,睫毛浸湿了,声音很轻:“楠姐……”
她蹙眉瞧了李萌一眼,“安然平时忙,没那么多时间管你,除去业务上要把关,你自己的情绪也要控制好,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自乱阵脚。”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恳切:“日子还长,你总要学会一个人在黑暗中前行。”
“我不要一个人——”
话没说完,陈楠幽幽地瞪了她一眼,“当我刚才说的全是放屁?”她点着她的脑门儿,“以后不许你任性、撒娇、耍赖,禁止一切可爱的行为!”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空气里涌着酸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