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12)

　　樱空释会去床边看看他，然后在旁边的小塌上合衣而卧，囫囵睡上一觉，便又天亮了。
　　李马这几天也没有来打扰他，他现在按时念书写字，按时吃饭睡觉，生活比以前规律了很多，樱空释没有时间陪他的时候，艾玛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时竟没有注意，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一起吃过饭，说过话了。
　　樱空释忙完手里的事务，走出书房，天空极光闪耀，星子漫天，偌大的刃雪城静寂无声。
　　竟又是到了深夜。
　　他回到幻影天，怔怔坐了一会儿，然后喝了一杯冰冷的水，便在小塌上歇息。
　　他有点累，但是这样的累让他变得充实许多，很多伤感的事情，便也没时间去想了。
　　樱空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灯，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樱空释听见些许细微的声音，他微微皱眉，突然便醒了。
　　他侧头看了看，发现原本睡在床上的李马不见了。
　　“李马？”
　　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似乎听见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李马！”他站起身，掀开层层纱幔，快步走到屏风外。
　　李马坐在屏风外的地上，有些惊慌的看着他，然后马上回过头去。
　　樱空释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李马背对着他蜷坐在地上，他似乎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我马上去睡。”
　　“你怎么了？”樱空释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李马光着脚，裤脚被卷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像藕节一样的小腿肚。
　　“脚怎么了？”
　　他蹲下身，李马连忙将裤脚拉下来，他手忙脚乱的，樱空释握住他的手让他停下，然后看见那白嫩嫩的腿上有许多青一道紫一道的瘀痕。
　　樱空释皱起眉头，将他的手拿开，便看见膝盖上还有很多破皮和擦伤。
　　“怎么弄的？”他声音变得冷起来。
　　“没事，没事，是我练武的时候弄的，”李马将他的手拿开，有些笨拙的将裤腿往下拉，“我已经上过药了，不疼了。”
　　樱空释看见他的手上也破了皮，青青紫紫的。
　　“无尘子打你了？”
　　樱空释只觉得心里一股无名火，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李马还这么小，就下这么重的手，这老头儿也太放肆了！
　　李马见他神情冷冷的，忙道：“没有，师父没有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樱空释看着他慌乱的解释，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李马顿住了，有些心虚的看着他。
　　“你哭了？”
　　樱空释感觉到手指有些湿，小孩子哭一哭，原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半夜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这里，一身青青紫紫的给自己上药，还一边上药一边哭。
　　樱空释只要想想就觉得愧疚无比，他最近太疏忽他，竟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对不起，”樱空释放柔了声音，“是我最近太忙，疏忽你了。”
　　他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很疼？”
　　李马怔怔的看着他，原本清亮亮的大眼睛里很快蓄起了水汽。
　　李马使劲的睁大眼睛，想把那水汽褪下去。
　　“我……”他突然扁起嘴，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我没有哭，我没想哭，我……”
　　那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李马忙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有些慌乱道：“我真的没想哭，我是大孩子了，是男子汉，我不想哭……”
　　他越擦越止不住眼泪，最后终于放弃了：“释，我真的没想哭，我只是……我只是太想娘了……”
　　他抽抽噎噎的抹着眼睛，两只小手上都是伤，看起来十分可怜：“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樱空释心里愧疚无比，他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将他放在自己腿上，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安慰他：“没事的，想哭就哭，我不会说你。”
　　李马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樱空释心里一软：“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李马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一头扑进他怀里，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衣服上。
　　樱空释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太小了，这么小的年纪便离开母亲和家乡，太为难他了。
　　樱空释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带他来刃雪城，他也不会这么难过。
　　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李马的声音渐渐小了，他将他轻轻拉开了些：“好些了吗？”
　　李马仍然有点抽噎，却比之前平静了好多。
　　“嗯……”他伸手擦自己的眼睛，“释，你别笑我。”
　　“别用手揉眼睛，”樱空释将他的手拿开，用衣袖帮他拭了拭眼泪，“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怎么会笑你。”
　　“没，没受委屈，”李马摇摇头，他将脑袋靠在他怀里，十分依赖他的样子，“师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他没有哭的时候，说话也比刚刚顺溜很多：“是我自己不小心，练武的时候摔倒了，才磨破了皮。”
　　“释，师父真的没打我。”
　　“是吗？”樱空释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为什么会哭呢？”
　　李马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樱空释等了一会儿，还以为他睡着了：“李马？”
　　“嗯。”
　　“我在和你说话。”他提醒他。
　　李马又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今天有人说，我是你拐回来的娃娃。”
　　“……”
　　“释，你是不是，想拐了我去卖啊？”
　　樱空释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成了人拐子了。
　　“我要是拐子，我拐你回来干什么？”樱空释忍不住打趣他，“你这么小没多少肉，又不能吃，又没力气帮我干活，我拐你有什么好处？”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还帮我请师父？”
　　“……”樱空释想了一会儿，“因为我对一个人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长大。”
　　“那个人是谁啊？”
　　“他啊，”樱空释语气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在我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照顾我。”
　　“嗯……就像我现在照顾你一样。”
　　“他对你很好吗？”
　　“嗯，很好很好。”
　　“释，你是不是答应过他要照顾我，所以才对我好的。”
　　樱空释不太懂他的意思：“什么意思，我没懂。”
　　李马低下头，声音有点闷闷的：“我觉得，你不太喜欢我。”
　　“怎么会这么想？”樱空释有些诧异，“我如果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带你回刃雪城。”
　　“那你为什么每天晚上睡椅子，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睡，”李马声音有些小，他低着头，有些委屈，“是不是你觉得我很调皮很不乖，所以讨厌我。”
　　“……”樱空释有些无言，竟不知道怎么回他。
　　“那个椅子那么窄，你那么高，还常常晚上会掉下去。”
　　“……”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挨着我。”
　　李马有些可怜兮兮道：“你如果不喜欢挨着我，没关系，我可以睡椅子，我不会掉下去，你去睡床，好不好？”
　　樱空释扶额，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
　　他睡相一直不好，睡着了便会挥拳脚，以前李马和他在一起四百年，也不知挨了他多少揍。
　　但是李马受得住，小李马却未必受得住，他那副小身板，樱空释怕自己睡着了一挥手，便把他拍墙上去了。
　　李马见他不语，眼睛又慢慢的湿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见他嘴巴扁扁的又要哭，樱空释慌了：“没有没有，不是这个原因。你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他总算明白了，李马这么小离开家，很没有安全感，原本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就是自己，偏偏自己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就算了，晚上还特意放着那张大床不睡跑去睡小塌。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最是敏感，难怪他会半夜爬起来想家。
　　樱空释看他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之前……是怕吵到你，嗯，也怕会挤着你，”樱空释努力的跟他解释，“我不是不喜欢你。”
　　李马睁大眼睛看他：“真的？”
　　“真的。”樱空释用力点头。
　　李马破涕为笑：“我不怕你挤着我。”
　　他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拉住他的手，带他往里面走：“你看看，这床很宽。”
　　他拉他走到床边，然后爬上去，像个小小的肉团儿一样爬到最里面，在床上用手比划了一块很窄的地方：“我睡这里，就睡这么宽，剩下的，都让给你。”
　　樱空释看了看他比划的那块地方，简直小得可怜。
　　“释，一起睡，好不好？”李马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祈求的看着他，“我，我就跟你睡到六岁，等我六岁了，我就长大了，我就不怕一个人睡了。”
　　他似乎怕他拒绝，又补充道：“真的，我在家里都是一个人睡的，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这里。”
　　“好。”
　　樱空释见他小心翼翼，又十分乞求的样子，心里更加觉得愧疚。
　　是自己太疏忽，才会让他变得这么小心翼翼没有安全感。
　　他掀开被子脱了鞋上去，对他笑了笑：“一起睡。”
　　李马连忙把自己的枕头挪了挪，摆放在最角落里，生怕挤着他，声音十分开心：“一起睡！”
　　樱空释躺了下去，见李马趴在枕头上，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伸手过去拉住他的小手：“睡吧，我陪着你。”
　　李马便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樱空释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次日清晨，樱空释陪着李马用了早饭，看着艾玛带他走了，才去刃雪大殿议事，他最近清洗叛逆部族太多，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处理。
　　等得他议事结束，只匆匆忙忙换了一身常服，便又出了门去。
　　他曾在凡世呆了好几年，也曾见过望子成龙的父母每日围着孩子打转，直到现在他才切身体会到带孩子的不易。
　　不光要给他好的生活，还要让他有一个好的心态。
　　樱空释来到李马习武的地方，还未走近，便被那原本宽敞的冰原上被什么东西圈起来一大片。
　　“那是什么？”
　　樱空释问带路的侍卫，那侍卫却摇摇头：“属下只知道那是李马公子练武的地方，其他的都不清楚，无尘子道长不允许我们进去。”
　　樱空释点点头，待得慢慢走近了，只见原本空旷的冰原上，被许多木头栅栏和雪藤萝给圈出一大片场地。
　　雪藤萝带刺，坚硬锐利，还有小小的毒性，触之又痛又痒，又极好生长，是许多平民会拿来围栅栏的一种植物。
　　樱空释走到了栅栏的门口，这里的大门也是用雪雾森林里砍来的树木简易搭成的，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的士兵。
　　这无尘子倒是将他的士兵使唤得得心应手。
　　樱空释在门口停住，对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