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109)
李马突然发现，樱空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冷酷，只是自己心里已经将他定了性，那些温柔的、温暖的过去，都被他自己下意识忘记了。
它们被自己扔进了记忆的角落里，已经蒙上了灰。
正文！（误）3
两个小娃娃的出现只是插曲，很快就有附近的农妇找来把他们抱了回去。
李马与樱空释休息片刻之后上了路，两人策着马慢悠悠的在路上行走，樱空释骑在马背上，嘴里含着杏草糖，眼睛微微眯起来，十分惬意。
他这些年来，已经被李马惯出了爱吃零嘴的毛病，而且他喜欢吃甜食，每次吃到了喜欢的东西，都会一脸满足，与寻常得了糖果的娃娃没有两样。
明明已经一千多岁了，却似越活越孩子气。
李马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他觉得自己就像重新认识了他一般，不发脾气不杀人的樱空释，性格平和讲理，他幻化之后的样子十足少年气，眼睛微微弯起来的时候，又天真又乖巧。
樱空释的长相最能迷惑人，李马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变了，还是又是在假装。
樱空释察觉到他的视线，李马有些尴尬，刚刚轻咳了一声，樱空释已经扯下了腰间的糖果袋子，他将里面的糖全部倒出来，只有两颗了。
樱空释似乎颇为不舍，将糖看了看，拈起一颗递给李马：“只有两颗了，你一颗，我一颗。”
“……”
李马哭笑不得，他刚觉得他像个小孩子，结果他立马给自己现场表演了个孩子气。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樱空释没有抵抗力，也只有他有这般奇异的能力，能将邪气与天真中和得毫不冲突。
樱空释伸手半晌不见他接，他刚想收回去，李马一把抢过来：“给我的就给我了，干嘛还要拿回去。”
说着便把糖扔进了嘴里。
樱空释弯着眼睛笑笑：“比赛马？”
“比就比，”李马举起手中鞭子指着前方，“谁先到那棵大树下谁就……”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得身边穿来一声清叱：“驾！”
樱空释已经纵马扬鞭，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喂喂喂！你耍赖！”
李马连忙趋马追了上去。
以前李马与樱空释一起，常常谈人生谈理想，他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话题。
而现在的樱空释，却一门心思的扎进了柴粮米价这类生活琐事里，如同一个刚掌家的孩童，努力认真的学习着老百姓的一切事情。
李马曾有意无意问过，他为什么来人界。
樱空释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道：“为了体验民生民计。”
李马不是太相信，樱空释又道：“以前来到这些地方，只觉得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可是现在真正体会过才知道，这些山林湖泊放眼望去，处处都是困苦贫瘠。”
他那时刚来人界，虽然身上没有银钱，却随身带了不少指头大小的莹白珍珠，那时他不知物价几何，买匹马拿一颗珍珠，买支糖人也拿一颗珍珠，后来自然被歹人盯上了，倒也没为难他，只是顺手牵羊，偷走了他的珍珠袋子。
所幸他怀里还有几颗漏网之鱼，若真是按市价来算，也足够他换了银钱用上许久，只是他路过一处山林时不慎掉进了捕兽坑，将一条腿给摔伤了，那时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那山里。
后来是一个路过的猎户把他救了回去，他在那里修养了大半月，才勉强可以下地。
那个猎户生得满脸横肉，长得魁梧粗壮，在樱空释的心里，这般凶狠长相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图他的财，便是图他的貌。
那时樱空释每日都将腰间的匕首按着，对他警惕提防，然而那猎户每天忙的很，不是杀了猎物剥皮，就是砍了竹子削篾条来编东西，樱空释问他做这些事情干嘛，那猎户咧嘴一笑，满脸横肉鼓在一起：“我给我家婆娘儿子攒钱，让他们过好日子！”
樱空释愕然，问他妻儿在那里，那猎户笑呵呵答道，儿子有出息，在县上秋梧堂念书，媳妇儿会做一手好菜，在县城给一户大户人家当厨娘。
“我是个有福气的，”那猎户一边编蔑条一边笑着道，“我一穷二白，媳妇跟着我十多年毫无怨言，儿子读书也用功，就是家里穷了点，我多攒些钱，给我媳妇买花戴，供儿子读书考功名。”
樱空释不由想起了李马，他有些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走武官路子呢？听说打仗的时候升职很快。”
那猎户连忙摇头：“那可是拿命去博前程，再说学武又累又苦，我们宁愿穷一点，也不让儿子遭那份罪。”
樱空释默然。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夫妻，可真是不容易。”
那猎户笑吟吟道：“可不是，我是个大老粗，以前脾气不好，常常冲她发脾气，她也不生气，后来有一次我让她滚，她就真的滚了。”
“……”
“再后来我去她娘家求她，说了好多好话，还带着儿子赖着不走磨了一个月，她才松了口。”
猎户道：“她说跟着我，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这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没有关系，就怕两个人不齐心。”
“都说夫妻吵架拌嘴是常事，但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些戳心窝子的话，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樱空释一阵沉默。
那猎户又笑道：“看看我，都说到哪里去了，你年纪还小，看起来细皮嫩肉，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没有我们这么多烦恼，想来以后娶了媳妇，也会和和美美。”
樱空释弯起嘴角：“承你吉言。”
后来等他伤好了，那猎户说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他路上饿肚子，特意将家里仅存的几斤白面烙成饼子，让他在路上做干粮。
樱空释看着那猎户五大三粗的个子，却每顿捧着黑黄的粗玉米面饽饽，就着能倒映出人影的稀粥填肚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打来的猎物，都拿到街上换了钱，自己却一口肉也不舍得吃。
樱空释便将身上最后的几颗珍珠全都给了他，然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山穷水尽。
而且沿路见到的那些平民百姓，以前他都是带着过路人的视角来看他们，现在他却是与他们平等的。
他们贫穷、困苦，但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期望，上位者的每一个决定，减轻赋税，或是增考科举，都能让他们欢欣鼓舞，也能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
以前李马常说，要深入民间，才能更好的了解民生民计，可以前他都抱着游山玩水的姿态，一路被他照顾照应，所见识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纸上谈兵。
远抵不上现在自己亲身体会和经历。
李马见他一阵出神，问他在想什么，樱空释却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我在想刚刚看到路边的那些红果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甜不甜。”
李马笑了起来：“那是刺莓，现在正是成熟的时候，红透了的最甜，很好吃。”
“你若是想尝尝，一会儿我们去采一点，我教你认，什么是熟透了的。”
樱空释站起身来拍拍衣服：“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
“……”
两人一路走来，樱空释从来没有提过半句他遇见的事情，心里的体会，只一路游山玩水，好吃好喝，再顺道“劫富济贫”。
樱空释也不像以前那般冷漠疏离，常常遇到了人，还会与他们说上几句。
一次两人路过一片村庄，他们找了户人家讨水喝，李马洗了手回来，便看见樱空释站在那农妇旁边，看她淘洗刚挖出来的泥巴花生。
那农妇一边淘洗一边跟樱空释说话：“小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可有娶妻呀？”
樱空释歪着脑袋，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娶了，还是没娶。
那农妇十分健谈：“看来还没有罢，像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娶妻有没有什么要求呀，是不是一定得门当户对？”
樱空释歪着头想了想：“门户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我好。”
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脾气不大好。”
那农妇笑吟吟道：“哪里不好了，我瞧着你挺和气的。”
她顺手抓了一把洗干净的花生递给他：“呐，给你吃。”
樱空释便笑得眼睛弯起来，他向她道了谢，又使劲想了一会儿该怎么搭话，然后道：“只要他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嗯，我会努力不再发脾气。”
李马沉默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樱空释一见他，便不说话了。
后来两人上了路，李马状似无意道：“你想娶妻了？”
樱空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马又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
樱空释想了想：“守妇道的，不会动不动就跑，吵着要回娘家的。”
“……”
李马抓了抓头：“那个，跑了可以哄回来嘛，只要他没改嫁。”
樱空释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能哄回来自然是好，不过我现在不年轻了，我希望他最好能给我生上几男几女，我觉得小娃娃很可爱。”
“……”
李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不是应该重新投个胎，最好投成个女的……
不过自己这模样，成了姑娘家，可能不怎么好看。
李马心中愈发郁郁，整日出神分心，他不停的琢磨着，小祖宗是真的想娶妻，还是只是生气他“回娘家”……
李马对樱空释越发殷勤，不过樱空释现在出息了，会自己打理生活琐事了，出门在外知道该必备什么东西了，买了东西知道等找零了，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也知道自己分辨野果山菌有毒无毒了……
嗯，他自理的能力越来越强，怀里的银票铜板越来越多，李马现在就是想献殷勤，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
就算他在野外生存能力极好，烤得一手好野味，可樱空释根本不吃荤食，李马吃肉的时候樱空释就斯斯文文坐在一边吃果子……
真是独立得无懈可击。
李马冥思苦想以前樱空释还吃自己什么套路，突然发现以前樱空释总是爱钻牛角尖，现在却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路上遇见高兴的事，他就笑得眼睛弯起来，如果遇见不顺心的事，便眨巴眨巴眼睛，再想办法让自己变得高兴。
自我调节能力也变强了，李马一惯会开导会安慰人，现在似乎也无用武之地了。
路过城镇时，李马问他要不要吃茶听书，樱空释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一碗好茶十文钱，一碟瓜子三文钱，再给说书先生捧个场，少不得再花十文八文，进一次茶楼，可以够寻常百姓好好的吃喝一顿。”
李马：“……”
“既然是劫富济贫，”樱空释道，“我们就省着点用，万一路上遇到家境艰难的，也可以帮扶一二。”
说完他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求表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
李马顿时觉得自惭形秽，这思想，这高度，果然是做了君主的，这觉悟就是不一样。
结果晚上要歇息，樱空释抬脚就往最好的客栈走，要最舒适的上房，李马调侃他怎么现在不省钱了。
樱空释又理直气壮道：“只有休息好了，才有好的精神和足够的力气，继续劫富济贫呀。”
“……”
樱空释在李马面前一向嘴笨，现在也能说会道了，李马只觉得，惹不起啊惹不起，现在他说什么，都十分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