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124)
他遥远的家和许久不见的家人……
“笃笃。”有人在车窗上敲了两下。
唐镜回过神,见一个人站在车外,正垂着头往里看,虽然周围都是黑黢黢的,但唐镜就是觉得,他什么都看清楚了。
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便抬手推开了车门。
饱含水汽的山风扑面而来,是与莲花峰上的清冷安静截然不同的感觉,似乎也更加温暖一些。
唐镜望向严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在漫天星光之下,严壑也仿佛更加沉默了,他望着山下的方向,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丘恒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唐镜,“……”
果然还是为了丘师叔。
“这里就是遥田镇。”
严壑似乎也不是要说给唐镜听,他只是忍不住想要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回味回味,“丘恒是为了救人,被泥石流冲走的。你说他傻不傻?其实那些人根本就不认识他,而且他们不听劝阻,非要往山沟的方向走,要去那里拍照。结果泥石流冲下来的时候又傻了眼,吓得狼哭鬼嚎,却不知道要怎么往回跑……”
唐镜吃了一惊。
“他们自己要找死,却连累了不该死的人……你说,他为什么要去救他们呢?我怎么都想不通。”严壑的声音里饱含着压抑许久的哀恸之意,“我日日夜夜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想亲口问问他,修行既然是要顺应天道,顺应自然……那么,这些人自己走上了死路,他为什么又要去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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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严壑的心魔~~
第101章 逆天
“事情就是这样。”电话里,小师叔含着一点隐忍的痛意轻声说:“那个地方应该是你师父心里最大的一个结。”
周重明听得呆住,但这点点滴滴的消息串起来,却又让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周重明起身的时候,也不知是熬夜喝多了黑咖啡,还是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竟然觉得胸口突突直跳,“我马上调人赶过去。”
小师叔没说话,他担心的是,等周重明赶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挽回了。
他师兄不是蠢人,在明知道已经引起了信息调查局的关注的情况下拐跑了自己的小徒弟,难道他会想不到周重明很快就会带着人追上来?
何况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自然有其神通的一面,一旦唐镜顺着严壑的神识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除非严壑自己愿意,否则是很难通过外力去打断这种法术的。
严格说来,唐镜所要经历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他们要如何干涉呢?
如果他顺利地回到丘恒出事的那个时间节点,那就相当于逆天道而行,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那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但这个时候,小师叔也只能祈祷周重明的动作足够快,能赶在禁术实施之前及时地制止他们。
已经有那么多孩子出事了,他不希望再搭进去一个——不管他是唐镜,还是唐十一。
天色微明。
遥田镇郊外,曾经发生过自然灾害的山谷已经看不出早年风光秀美的样子了。当年被泥石流淹没的地方,此刻还保持着原貌,乱石满地,干涸的土地还保持着曾经自高处涌下的痕迹。
人们只在不远处竖起了一块石碑,纪念在这一场事故中,埋骨于此的无名英雄——他们的尸骨甚至都没能找到。
在当年,这是一起影响很大的事故。死在这一场事故当中的人,除了主动救人的丘恒和另外两名游客,还有灾难发生之后赶上山的六名救援队的队员。
唐镜借着浅浅的晨光打量这块石碑,心中满是震撼与感动。
严壑考虑的是“该不该救人”的哲学问题,但唐镜站在这里,却自动将自己的感情代入了那些需要被救援的人——如果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惊慌失措,他会不会也希望有那样一个英雄从天而降,将他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呢?
唐镜的手指从石碑上轻轻拂过,他心中对这些死去的人充满了敬意。或许不会有很多人知道他们,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是这世界上真正的英雄。
就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个世界才充满了希望。
严壑的思绪已经从丘恒为什么要救人的问题上转移开来,变成了一种仿佛是在自我剖析的喃喃自语。
唐镜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惊动了他,他觉得严壑这个状态,说句不好听的话,已经有些疯魔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明明说好了去山下的酒店吃饭休息,你非要让我去半山腰的售货亭去给你买水……”严壑的声音里带着怨气,甚至还有一丝模糊的恐惧,“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你当时是不是对天灾有所感应?所以故意把我打发走?”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仿佛丘恒真的站在他面前,安安静静听他吐槽对自己的不满。
唐镜偷偷打量他,只觉得寒意爬了满背。他师父要是就这么钻进牛角尖里,彻底疯了可怎么办呢?
正常人还能讲讲道理,讲讲条件,换成一个疯子,你能拿他怎么办?!
“我那时候刚刚交了钱,就听售货亭外面有人嘀咕,说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人家要去山谷那边拍照,他非要拦着不让去……我当时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在说你。”
严壑的声音里渐渐多了些许的愤怒,“你为什么要去管他们?他们自己非要去找死的,又没人害他们,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啊,那不就是他们的命吗?!你为什么要去救他们啊……”
唐镜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严壑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只是在发脾气,但他却有种错觉,觉得这个一向仙风道骨,神仙似的男人正在嚎啕痛哭。
“他们不该死吗?”严壑质问虚空中的丘恒,“如果不是他们执意不听劝阻,不会害了你,又害了那些救援队的人,他们才最该死啊!”
唐镜想要反驳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人的心其实都是偏的,都有自己的立场,站在严壑的立场,他痛惜自己的师弟英年早逝,这……谁能说他有错呢?
或许那些牺牲了的救援队员的家人们也会这样想。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任性的人,明明他们自己才最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但事实却如此残酷。他们活了下来,而那些无辜的人却死在了灾祸里。
唐镜悄悄离严壑远了一些。
他不想跟一个失去至亲之人的伤心人去争辩什么,就好像他以前去参加任务,去打仗去剿匪,他身边也有战友会受伤,甚至也会死——难道因为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是不值得的人,他们的受伤甚至死亡都没有价值了吗?
唐镜摇摇头。这样的一种逻辑,是与他所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的。当他披上战袍,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消灭掉邪恶的势力,清除危险,更有效率地保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有能力的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保护弱者,共同前进,一个族群才有足够的实力去发展壮大。这难道不是人类最终能够爬上生物链顶端的秘诀吗?!
唐镜想的再好,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直接把严壑给气疯了。
但严壑的发疯显然也是有尺度的。或者说,他心里有着比单纯的发疯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的情绪在太阳升起之后,就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他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亚麻口袋,转身对唐镜说:“你过来。”
唐镜不太想过去。但严壑的神情明显与平时是不同的,他不太敢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于是只能蔫头耷脑地走过去,停在了两米之外。
“什么事?”
严壑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对唐镜说:“你来试一试,看看这件衣服,你能感应到什么。”
唐镜这才知道口袋里装着的是一件衣服。
亚麻口袋是系起来的,严壑并没有要打开绑绳的意思,唐镜只好盘着腿在他对面坐下,就这么隔着口袋试着去感应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