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121)
周重明自己开车上山,赶到半山腰的停车场时,天光已然大亮了。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这个季节,一大清早就赶着上山的游客并不多。周重明一下车就感应到了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能量震荡的痕迹,类似于莲花峰上的结界,却又不完全相同。
这是严壑特有的精神力波动。
周重明心里的那一点儿侥幸也破灭了。严壑早有防备,藏锋他们大概率是无法定位到他们的位置的。
道观里早课已经结束,大部分道士都去膳堂里用早饭了。周重明沿着道观的侧门上了飞来桥,一路毫无阻碍地进了芥子园。
周重明先去的是严壑的住的主院,院中一切都井井有条,同样没有留下任何禁止他人入内的禁制。
或许严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会回来,或者是觉得没必要。总之周重明就那么顺顺利利地穿过四季如春的庭院,一直走进了严壑的卧房门外。
房门虚掩,门前石栏上端端正正地停着一只喜鹊大小的木头鸟,它微微歪着头,一对黑豆似的圆眼睛叽里咕噜地转来转去,仿佛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神色打量着周重明。
周重明站在台阶下与它对视片刻,抬手招来一簇火苗,点燃了木鸟。
木鸟有些笨拙地挣扎着,嘴巴动了动,传来严壑的一声轻嗤,“幼稚!”
周重明没有理会它,径直走上台阶,抬手推开了卧室的房门。他来到严壑的卧房的次数并不多,以前比较常去的是严壑的书房。
卧室里一切都十分整齐,被子甚至都没有拉开。周重明检查了一下床头的柜子。
他师父这人傲气得很,从来不会想到会有人到他屋里来偷东西这种可能性。所以他的房间里也没有保险柜,或者存贮私物的暗格一类的东西。他的所有收藏,都那么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
柜子里收藏的是历代先祖留下来的几样珍贵的法器、珍贵的丸药,还有一些市面上连抄本都已经炒成天价的古籍。东西看上去有些凌乱,好像有人翻动过。最上面一层的地方空出来将近一本书大小的地方,好像那里之前放过什么东西。
周重明摸了摸那块空白的地方,意识探入虚无之中,竭力捕捉它留下的气息:柔软的织物、陈旧、纤维已经干枯,散发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寂。
这是某个死去的人曾经穿过的衣服。
周重明关好柜子。他知道他不大可能在严壑的房间里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了,否则严壑也不会这么痛快的放他随意进出。
周重明的第二站是陈玄融的房间。
这里要比严壑的住处小了很多,床铺是凌乱的,很明显这小子是睡到半夜的时候被喊起来的。他几乎什么都顾不上收拾,就跟着严壑离开了。
他床头的暗格里除了严壑给他的几本珍贵的古籍,就只有一本锦缎封面的日记本。
其实他们师兄弟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小时候是给他们上课的小师叔要求他们每日记下自己学习的心得体会,把这个记录的过程当成是对自己一天学习的总结与归纳。后来这个习惯就被保留了下来,开始掺杂一些不想对外人说的小感想。
陈玄融的日记毫无征兆的终止在了去年的五月十六日这一天。之前他还在抱怨师父把一节原本安排给他的法术课又十分偏心地换给了唐十一,又暗暗发誓他以后要好好联系法术,争取把师兄弟们都给比下去。
但翻过一页,便是洁白的纸张,他再也没有在日记本上写下一个字,就好像这个承载了他日常生活点点滴滴乐趣与烦恼的本子,被他突然间遗忘了。
周重明把陈玄融的日记本放回原处。他发现他的暗格像是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被他存放在这里的一截兽骨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炼化,也没有得到妥善的保存,已经泛起了朽坏的斑点。
周重明把这一截兽骨取出来,单独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免得陈玄融回来以后继续把它忘在角落里。
陈玄融的衣柜里有翻动过的痕迹,应该是带走了一些换洗衣服,书房却整整齐齐的,砚滴里的清水都还是满的,没有被人动过。
唐十一的住处就在他隔壁,更凌乱一些。床铺没有叠,从山下带回来的一堆图书也还堆放在卧室床前的地毯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床后暗格里的收藏品比起陈玄融来要更丰盛一些,后山瀑布那里捡回来的几块漂亮的玛瑙石、第一次带他下山的时候在市集上买的一对掌心大小的瓷老虎、几个师兄弟送给他的零零碎碎的小礼物,还有他给小十一亲手做的一把弹弓。
周重明眼眶酸涩,他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又放回了原处。他对十一能回来还是抱着希望的,这些东西自然要留着他回来了自己收拾。
阖上暗格的时候,周重明注意到这里没有小十一的日记本。之前唐镜已经把唐十一平时学习用的笔记和电脑都一起交给他了,但周重明知道,唐十一还有一个日记本,他曾经看见过一次,记着一些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老十半夜偷着上网看恐怖片,胆子又小,看完了不敢自己睡,跑来跟他挤着睡,结果打了一整晚的呼噜,害得他没睡好之类的。
他还在日记里非常气愤的抱怨,说老十自己就是修行的人,完全可以自己去驱邪抓鬼,竟然还被一部电影吓成了那个样子,简直丢脸云云。
周重明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开始怀疑唐十一的日记本会不会被他有意藏起来了?
我们把某样东西藏起来,一定希望有朝一日它会被发现,会在某件事情上发挥作用。周重明心想,小十一从小就那么依恋自己,他藏起来的东西,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发现。
一定有什么地方是只有他和自己才知道的……
周重明坐在小十一的书桌旁边蹙眉沉思,片刻后,他站起身,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同一时间,沉睡中的唐镜迷迷糊糊的听到了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大约夜里睡得不好,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然后,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丝警觉倏忽间苏醒过来了。
他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谁的声音。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头部胀痛,两只眼睛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怎么拼命都睁不开。而且他的四肢也不能动。
这不对。
唐镜一个激灵,脑子里阴翳散开,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99章 丘恒
唐镜睁开眼,就见一张放大的面孔正凑在他面前。
熟悉的面孔,英俊、冷漠,棱角分明。清冷的目光中自带一种仿佛是天神在俯瞰世人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似乎没有料到唐镜会在这个时候睁开眼,愣了一下,脸上浮起极浅的笑容,“不愧是能开着飞机去打仗的星际战士,精神力真厉害,这么快就醒了。”
唐镜的瞳孔倏忽一缩,“你知道?”
“我知道。”严壑坐直身体,缓缓靠回了椅背上,“我在最深层的入定之中看到了与小十一命盘相合的你,而且你的精神力要比他强出太多——比这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强。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
唐镜注意到他们此刻正坐在一辆疾驰的汽车上,前排是一个面生的司机,副驾驶座上的人只露出了半边肩膀,似乎是陈玄融。
此时此刻,汽车正行驶在一条车辆稀少的盘山公路上,道路两侧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高大的常青树木,浓密的树冠遮挡住了他望向远处的视线。
唐镜收回目光,望向身旁的严壑,“我记得自己的过去。你应该是没有能力杀死那个时空中的我。所以,你是在我死后,捕捉到了我的……脑电波?意识?或者就是精神力?然后不知用什么手段,将我引到了唐十一的身体里。”
严壑似乎颇为欣赏唐镜的态度,脸上的笑容加深,“大致思路是对的。”
“所以唐十一是你害死的?”
严壑的脸沉了下来,“他一心求死,我也没有办法。你进入唐十一身体的时候感觉到有什么阻力了吗?没有吧?唐十一察觉到了你的到来在他的神识中打开的缺口,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逃走了……头也不回的样子,生怕我会动手抓住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