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 上(99)
说来也怪,昨个连绵一天的雨今日一做法事就停了下来。和煦的春日把柳条上的露珠照的晶莹发亮。投宿的客人上午都陆陆续续启程,有的继续往西走,有的觉得此地甚好,打算进江城里落脚。
朱家也在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虽然被朱成大偷走了不少钱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家剩下的那些仆人也收拾了一上午。分茶铺子的后院似乎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今天是度亡醮的第一天。
苏道士在院落中央布置了一个简易法坛,是由三张农家饭桌后二前一式排列而成。前桌为道士施法做科场所,上面摆设有香炉、供品及三清神像,道士做法时的主要道具锡角、海螺、如意等都放置其上。
在法坛后面还设有祖宗坛,因为不知道袁侍卫的祖宗究竟是谁,所以只用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上置四郎做的那盘奇怪的糖石子。供品后头放着袁侍卫的牌位。上面只刻了袁廿七三个字,摆在桌子上显得莫名的清冷。
朱天赐今日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已经比昨日那种完全垮掉,茫然无措的样子好了很多。
因为人手不够,他负责在法事开始后“发铙”,发铙又称为鸣金,就是通过擂响乐器,以动神听。因为是生手,他显得有些紧张,时不时抬头往前面看。
法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从日在中天之时始,请师、请水、荡秽、画签押、发铙、发奏,一步步做下来,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了。
四郎和朱天赐帮着收拾法事的用具,刚收好,忽然打前头跑进来一个小厮。
小厮在后院各处一通乱翻,然后才有些焦急的过来问他们:“你们看到我家少爷了吗?”
朱天赐的手顿了顿,没吱声。
四郎答道:“没看见。我们一下午都在做法事,院子里并没有来过其他人。”
那个小厮急的团团转,诉苦说他家少爷今日吃过馔食之后,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说要出去看看袁大哥再回来。
仆从们要跟着,少爷只说不许,还说些“你们在他就不肯来看我了”之类的胡话。少爷脾气本来就不好,他们做下人的哪里敢违拗,只好放任他一个人离开了。
谁知这么一走到了傍晚也不见回来。因为朱少爷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走丢了,朱家的车队自然没走成。家里人都很害怕,派了下人到处去找。
那天夜里四郎睡在床上,还听到朱家的下人点着火把沿着后头的小溪一路喊魂一样呼唤着自家少爷。
第三日,就有朱家的下人报了案,江城的衙门也来了人,胡乱问了一通就不了了之。
如今天下大乱,豪强割据一方,因为道门,临济宗,新起来的巫教各自支持一方势力,这些势力之外还有小股流民、匪徒四处流窜。江城的府君正在一门心思考虑该投哪一方才能把江城卖个好价钱,这关头自然没心情关心一个没落世家子的生死。于是朱道晖就这么消失了。
唯独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这家分茶铺子的牲口棚里忽然多出来一头毛驴。一问老板娘,说是朱天赐公子早就订好了,要先卖给他。
到亡灵醮结束的那天,朱天赐牵着毛驴来和四郎告别。
“朱公子打算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往西走吧。等这头毛驴长大了,就买一头母驴或者母马,让他们生一群小驴子和小骡子,到那个时候,我就找一个小村落,开一家磨坊店,靠着这些驴子们安心养老吧。”这么半开玩笑似的畅想着未来的悠闲生活,朱天赐身边的毛驴不知道为何忽然嘶叫起来。朱天赐可不惯着这畜生,举起鞭子就劈头盖脸的抽了一顿,直打的驴子皮开肉绽。这驴子很有灵性,居然也知道疼,被打了还会大颗大颗流泪。
畜生东西就是惯不得,打一顿便老实下来,于是朱天赐翻身骑上了毛驴,对着四郎拱拱手,便消失在江城郊外的杏花烟雨中。
大概从此以后,仇恨便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不过,岁月终究会抹平一切,连恨意都会在时光中被消磨干净。也许到那时,昔日冷眼望天的少年就会娶一个爱笑的傻姑娘,生一个叫朱念七的儿子。到少年白发苍苍之时,也许还会坐在炉火边,给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儿孙们讲那些关于人变驴子的可笑怪谈呢。
第64章 金钱肉1
过了二月二,转眼就快到惊蛩了。
民间传说,每逢农历二月初二,是天上主管的龙王抬头的日子,从此以后,雨水会逐渐增多。虽然是传说,但是似乎自从二月二那日村民祭过龙神,舞过龙灯之后,雨水的确就没有再停过。
那天四郎也站在门口看村民舞龙灯,虽然龙灯只是用竹子、木棍、布等扎成的,大红大绿,十分简易,但村民们舞的很认真很虔诚。四郎看的津津有味,巴掌都要拍红了。
前几日碰到过的那个行商在四郎旁边撇着嘴指指点点,说什么自己在江城中见过的舞队是如何如何珠翠锦绣,炫目华丽。制作的匠人是城中富有巧思的刘傀儡,龙皮是绒鞍制成的,所谓绒鞍就是金丝猴皮,还要饰以珠翠,极其精致。
四郎听完笑了笑就走回厨房干活去了。他现在可不是老板了,摸鱼须适度。
倒是旁边有些客人好奇的追问这么精巧的龙灯是否真的请来了龙神。
那个行商嗤笑一声,说纵然耗费数万钱,也不过一个玩物,傻子才会当真呢。要的只是那样浮靡的气派而已。
江城外的田垄间已经泛出点点新绿,郊外桃花红、梨花白,黄莺鸣叫燕飞来,呈现出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似乎地下的那些蛰伏的生命都在等待一声春雷后破土而出。
四郎吞吞吐吐给苏道士说了自己还想在江城外多留几天的打算,本来已经做好各种极端的准备,谁知道苏道士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同意了?”被认定另有图谋的苏道士居然这么好说话,四郎不由得有些惊讶。
苏道士好像觉得这件事十分顺理成章:“本来就是为了带你逃难,既然江城还算太平,在这里多呆几天有什么不好。”说着,苏道士又跟着前来接他的村民走了。
江城郊外有个青田村,分茶铺子与青田村只隔了一道溪水。前几日道士做度亡醮时,不少村民受雇来帮忙,回去把道士传的神乎其神。这几日便有很多些人来请他去做斋醮会。苏道士端着一张冷脸,看上去很有高人范儿,但是基本随叫随到。没办法,高人也要吃饭啊。
“二月二 ,在民间又有一个可爱的称呼叫做 ‘豆豆节 ’。这一天,家家炒豆豆,据说在二月二炒食豆类 、谷类的话 ,就能将粮食中的各类虫子炒死,以禳虫灾,开发农事。为了应时,四郎前几日也炒了些村民送给苏道士的嫩豌豆和嫩蚕豆。
嫩豌豆用来做兰花豌豆最妙。把豌豆放进米粉煳中调匀,稍微加些盐和酱,用筷子挑着放进麻油锅里炸,炸好后切碎,作为馅料包在饼子里头也好吃,放在碗里嘴馋时随意抓着吃也方便。
苏道士带回来的新蚕豆,四郎是每日必炒光的,因为新蚕豆就是要随采随食才最妙,过一夜便不好了。用腌芥菜炒新蚕豆,滋味甚妙。
可惜这些豆子,吴娘子和葛大叔是一点不吃的。苏道士倒不挑食,可惜他常常被热情好客的村民留在家里吃饭。幸好还有店里零星的客人愿意捧场。
“我最爱吃四郎做的菜。春天吃点炒豆子好,我说店家,你们也该在屋里四处撒些灰了,我昨日还看到地上有虫子爬。”那个矮小的行商说道。
说起来也是奇怪,乡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在这一天将灰撒在墙角,意在“辟除百虫”;“二月二”这一天 ,还要用木棍或者竹竿敲击房檐 ,有的地方敲击床沿,以惊动屋内房顶上虫子乱跑,便于清理消灭毒虫,毋使为害。可是一向勤快的吴娘子却好像忘记了一样。
此时听得有人问起,她就说:“我家虽然是个路边小店,到底是吃饭住店的地方,落了灰怕客人嫌脏。再说,我们这里日日打扫都很勤快,没有什么虫子的。”
众人一想也是,也就不再纠缠这个了。